嘟囔的奶奶

胡艺馨

<p class="ql-block"> 奶奶患了阿兹海默症。 这种病会让患者记忆倒流,她能记得很久以前的事,但却不知道今天的午饭吃了没,从当下开始遗忘,渐渐地忘掉以前的事,直至所有的记忆从脑海里抽离,只留每天毫无由头的嘟囔。</p> <p class="ql-block">  她总是独自默默拿着一把竹帚,坐在浴室门口的小板凳上,皱缩着的花色针织毛衣,也不知从衣柜的哪个角落掏出,让我分不清春夏秋冬,她望着家中来往的至亲,眼中闪过的是陌生与迷茫。</p> <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就出院墙扔个垃圾,再重新进门,路过她面前,她伸出那只粗糙如沟壑的手,惊恐地冒出一句“囡儿,你哪里来的!”</p> <p class="ql-block">  “奶奶忘了我了,奶奶竟然忘了她最疼爱的孙女。”我顿时愣了一下,心底翻涌起一阵悲凉。一时间,我竟不知所措,杵在那里。她不会说普通话,而我不会说温州话。奶奶老了......我迅速掩藏我的遗憾表情,用蹩脚的“温普”大声跟她说,“阿婆,我是你的小宝。”</p> <p class="ql-block">  她似懂非懂地回我:“哦,小宝啊,那好啊,长这么大了。”然后嘿嘿地笑着,转身就走了,似乎压根不认识我。嘴里却不停地嘟囔:“小宝,那好啊!长这么大了。”然后转身就走了,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夕阳如打翻了的红酒,泼洒在她的身上,把影子拉的悠长悠长。那曾经挑起一个家的肩膀已经佝偻无力,眼角、额头泛起深浅不一的皱纹,那是岁月在她脸上缝的一朵花,饱满而绚丽。耳畔不断传来奶奶嘟囔的声音:“小宝,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好兮,好兮......”</p> <p class="ql-block">  阿兹海默症最大的病症是,患者不仅健忘而且脾气暴躁,甚至“六亲不认”。因此,家里所有人都默默达成共识,不能跟奶奶计较,一切顺她意。</p><p class="ql-block"> 浴室旁有个储物间,奶奶有事没事总喜欢在那里,窸窸窣窣掏着什么,继而拎着一把破扫帚和铁皮畚斗,扫帚的须很稀疏,扫过之处的灰尘如筛子筛下的面粉,未曾少,反而随风扬起。奶奶若无其事地扫着,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她如生锈的机器慢慢蹲在地上,扫帚扔在一旁,如夏日里嗜睡的老猫,安详又疲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母亲闻声闪了过来,俯身,拍了拍她肩上的灰尘,“妈,等会再扫,全家扫地,你扫得最干净的。” 我很不解,奶奶每日为何从房的东头扫到西头,从一楼拖到顶楼。她站在拖把前面,拖一步,便留下一串她自己的脚印,余晖洒在光滑的黄岗岩上,映出她的足迹,轻轻重重轻轻,近近远远近近,错落着迈出被岁月打乱节奏的步伐。我偷偷问母亲,为何让奶奶扫呢,她扫了又等于白扫,还是脏兮兮的。母亲说:“就算是落叶也想尽最后一份力滋润大地。人越是老了,越要给她保留价值感和存在感。”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年关将近,岁末大扫除了。父亲将一大包旧衣服,扔在院子的大垃圾桶里。奶奶坐在门口的矮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手里的一大包,还不等你父亲回房,奶奶已经把那一堆衣服抱回二楼,嘴里不停地唠叨:“这衣服还好好的就扔,做个拖把也好......”</p><p class="ql-block"> 奶奶忘了很多人,也忘了很多事,嘟囔中却始终没有忘记勤劳节俭的品质,时光似钟,敲击着属于她的情愫,藏在她记忆深处是伴着亲情与那块从来柔软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