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凤翔东湖记：千年光影里的浮生半日 </p><p class="ql-block">——山水为凭，风月作证 </p><p class="ql-block"> 【楔子·雨霁寻踪】 </p><p class="ql-block">乙巳年仲春，晨雨方歇，我踏着青石板上的粼粼水光，推开东湖斑驳的木栅门。湿漉漉的空气中浮动着陈年墨香，恍惚听得有人轻诵：“记得小轩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抬眼望，凌虚台檐角的风铎叮咚，惊起一滩白鹭——原来这满湖烟水，皆是千年前那对璧人未写完的情书。</p><p class="ql-block"> 【鱼亭·灵犀初动】 </p><p class="ql-block">竹桥尽处，水榭如舟，正是唤鱼亭。指尖抚过褪色的楹联“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忽见波心荡开层层金鳞：那年她罗裙轻提，将鱼食洒成一道弧线；他广袖迎风，击掌作金石声。锦鲤应和跃起时，她鬓间玉簪不慎滑落，他俯身捞起，却见簪头刻着“未妨惆怅是清狂”。 </p><p class="ql-block">“原是李义山的句子！”他朗笑。 </p><p class="ql-block">“义山情深易折，不若子瞻‘一蓑烟雨任平生’。”她低头整簪，耳畔石榴石坠子晃得湖水都泛起胭脂色。 </p><p class="ql-block">而今亭柱上“鱼水相得”四字早生绿苔，倒是石阶缝隙里钻出的并蒂莲，岁岁替他们开着心照不宣的花。</p> <p class="ql-block">【凌虚台·危楼摘星】 </p><p class="ql-block">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登上凌虚台，北斗七星图在藻井深处流转。西南角的“观星石”仍保持着45度仰角——王弗说这个角度望紫微垣最分明。我学她当年模样倚石而坐，怀中似乎还留着那柄七窍玲珑的铜暖炉。 </p><p class="ql-block">“台高易寒，君当自警。”她总在更漏将尽时登台添衣。某夜见他醉书《凌虚台记》，竟提笔在“人之居于万物之上”旁注：“居高则念卑，处安则思危。”后来这十二字化作飞白体，永远停驻在碑阴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此刻有云掠过星图，恍若谁在九天之上轻拭棋盘。原来他们早把朝堂风云下成一局珍珑，输赢皆是举案齐眉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断桥·天裂情补】 </p><p class="ql-block">断桥的伤口里长出紫藤，春深时垂作流苏帘幕。我学着《墨庄漫录》里的记载，蘸些湖水涂在唇上——血璎珞石榴早已绝迹，倒是桥洞下洗衣妇的梆声，和当年王弗捣衣的节奏一模一样。 </p><p class="ql-block">“世人谓断桥残雪是西湖绝景，却不知凤翔断桥断得更有风骨。”他执笔描摹桥身裂纹，她却将帕子浸湿敷在他熬红的眼睑：“裂纹如篆，分明是‘死生契阔’四字。” </p><p class="ql-block">如今那道裂痕里嵌着游客的硬币，在夕阳下闪成一条银河。不知可有某枚铜钱，镌着“元祐通宝”的旧年号？</p> <p class="ql-block">【宛在亭·水月镜花】 </p><p class="ql-block">暮色爬上宛在亭的二十八宿藻井时，我在青砖地面发现个秘密：每逢申时三刻，棂窗投影恰成“弗”字草书。管理员说这是光学巧合，我却想起某年上巳节，王弗用凤仙花汁在窗纸写满“子瞻”，阳光透进来，满亭都是跳动的红影。 </p><p class="ql-block">“快看！东坡的手书活了！”孩童忽然惊呼。原来《江城子》碑刻在月光下泛起磷光，阴刻的缠枝纹竟是她旧衣上的刺绣花样。更奇的是，当夜风吹动梁间仿制的雷音琴，七弦自鸣如泣，而调音柱显示的频率赫兹，恰等于“十年生死两茫茫”七个字的笔画总数。</p><p class="ql-block"> 【鸳鸯亭·连理成谶】 </p><p class="ql-block">鸳鸯亭前的古银杏号称“千年夫妻树”，雄株在丙午年雷击而亡，雌株却从空心里抽出新枝，开出的花皆呈并蒂状。我拾起落花夹进笔记本，发现每片花瓣的脉络都构成微型地图——北枝指向凌虚台，南枝延向唤鱼亭，仿佛某种生生世世的指南针。 </p><p class="ql-block">树下有姑娘在拍婚纱照，摄影师喊着：“靠近些！学学苏东坡王弗！”新人相视而笑，却不知真正的爱情何须效仿？你看那忍冬藤攀着枯树向上生长，年轮里藏着多少“当时只道是寻常”。</p><p class="ql-block"> 【尾声·湖山有信】 </p><p class="ql-block">归途遇雨，躲进湖畔茶肆。掌柜端来盖碗，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成兰花样。“这叫‘宛在香’，配方早失传了，前年修湖底管道挖出个鎏金银茶罗，照着里头残渣复原的。” </p><p class="ql-block">我啜了口，忽觉喉间泛起菊羹的甘苦与鲈脍的鲜甜。窗外雨打残荷，凌虚台的轮廓渐渐模糊，却听见风铎声混着捣衣声，在雨幕里织成一首循环千年的韵脚诗。 </p><p class="ql-block">——原来东湖从不曾老去，它只是借着二十四桥明月，把人间所有刻骨铭心的相遇，都酿成了可以醉倒时光的鸩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