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虚构留墨】 岁月如歌(中)

罗逸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 罗 逸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作于2000年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接上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大哥,洗脚么?”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不经意间,他已走近了洗脚城。一位浓妆艳抹的女郎几乎是贴着了他的半边身子,香水味夹着一丝烟味扑进他的鼻子。他退后一步,知道遇上了招徕客人的小姐。色彩变幻的霓虹灯下,看着这位涂着猩红嘴唇、蓝色眼影的女郎,就像在看川剧里的“变脸”。“大哥,洗洗脚嘛,洗了按摩,保你舒服!”小姐又逼上一步,飞了一个职业性的媚眼。听声音,看长相,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比他的女儿大不了多少,按年龄至少得叫他叔叔,叫大哥,真是乱套了!来干这种营生,简直……他基本上过的是书斋式的生活,但也听说了洗脚、按摩之类的名堂。他扭身拐上人行天桥,转到另一条大街,踅进临河的街边花园里。</p><p class="ql-block"> 这里也不清静。草坪上,树荫下,花丛中……全是成双成对的红男绿女,他们少有促膝谈心,窃窃私语,多是勾肩搭背,拥抱接吻。有一对旁若无人,男士把手伸进女士的衣裙里,直弄得女士浪语哼哼。他快步躲开,迎面又闪出一位单身女郎,挺着高高的胸脯挡住他的去路,“先生,要陪你玩一会吗?不贵的,就一张老人头。”</p><p class="ql-block"> 铜臭熏天,肉欲横流!这些地方难道就没有一方净土了吗?他只得又逃到大街上。</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青瓦木屋 罗逸 摄</span></p> <p class="ql-block">  ……水瘦山寒,朔风一天紧似一天。白杨、梨树、枫香被捋光了叶子,僵硬的枝条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丝丝冷雨裹缠着黯淡的山野,仿佛让人喘不过气来。间或撒下雪霰,砸在一些常绿灌木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元旦节到了,公社文艺宣传队长去县里参加学习“毛著”演讲,临时指派吹笛子的回乡知青负责排练。回乡知青正张罗着修房子准备娶媳妇,心思不怎么放在排练上。每天叫大家把十来个节目连起来走走台,就草草收场散伙了。 </p><p class="ql-block"> “好久没回知青点了,我想去看看。你送我一趟。好吗?”苹苹仰起苹果脸,长长的睫毛圈起一对晶莹的眼睛,望着他忽闪忽闪,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他点点头。回她姐妹俩住的“知青”屋大约只有五里地,但她的姐姐不在,她没有她姐姐胆子大。天快黑了,真得有人送她。 </p><p class="ql-block"> 苹苹不急着赶路,慢腾腾走走停停。曲曲弯弯的山路,中途要过一条小河。河里竖着一排长条石,间隔一小步宽。当地人叫“跳墩”。冬日里,河水清且浅,苹苹踮着脚尖,跳跳停停踩上去。河水映出她轻盈的倒影,仿佛在跳芭蕾。他想起了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有一段《天鹅湖》的表演,很是欣赏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不许你笑!”苹苹翘起嘴唇,一会儿,自己又先笑了,说:“我要你唱歌。我还没听过你唱咧。唱来听听,不唱那些革命歌曲。”</p><p class="ql-block"> 他唱了《三套车》,是轻轻哼的。他不敢放开嗓子唱,怕暗夜里有别的人听见,但那淡淡的忧伤已浸润在四合的暮色里。他很想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那是黄色歌曲,轻轻哼也没有那个胆量——唱那种歌曲,是不是对苹苹心怀不轨呢?</p><p class="ql-block"> “你心里很苦。”苹苹说,象大人一样陷入了沉思。</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过河的跳蹬 罗逸 摄</span></p> <p class="ql-block">  姐妹俩的“知青“屋是生产队的晒谷房,挨在寨子旁边。一幅薄薄的竹林掩映,屋后有一口小水井,旁边有一个石磨和一个碓窝,还立着一架木风簸,为“知青“屋平添了几分家居气息。寨上黑乎乎一片,看不见灯火,也听不到人语。漫长的冬夜,许是早早进入了梦乡。他们轻轻悄悄开门进屋,没有惹起寨上的狗叫。苹苹点上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灯罩弥散开来,小木屋里漾起一片温馨。</p><p class="ql-block"> 打开一口木箱,拿着一个圆圆的铁罐,苹苹抓出一把泡泡糖来,叫他随便吃,不再逼他吹泡泡。他好生疑惑:苹苹究竟从家里带了多少泡泡糖来,仿佛不用吃饭,每天就吃泡泡糖似的。苹苹看出了他的疑惑,告诉他:她妈妈每月定期给她寄来一桶。</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踏进少女的居室——人们所说的“闺房”,他有些不自在,目光游移,手足无措。渐渐地,苹苹呢喃的话语,空气中一种似有若无的香味使他安静下来。桌上的一面圆镜将煤油灯光反射后,一团光束投在苹苹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看起来很是妩媚动人,使他第一次领略了青春少女的美丽。他原打算坐一会儿就离开,但几次想起身走,都有一股磁力把他牢牢粘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薄薄的竹林 罗逸 摄</span></p> <p class="ql-block">  “不走了嘛,我一个人害怕,今晚你就陪我。天冷,把鞋脱了,坐床上来。”</p><p class="ql-block"> 他忐忑不安,心想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又立刻否定:那是非分之想!假如真会发生通常所说的男女之事,那是对美丽而纯洁的苹苹莫大的污辱,那就是下流的“趁人之危”,自己就是卑鄙无耻之徒!恍恍惚惚的,他又觉得不由自主,最后还是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听从阿姨的吩咐坐上了床。</p><p class="ql-block"> 小木床两头有栏杆,他和她一人一头背靠栏杆坐着,膝盖弯着相对,苹苹展开被子搭住两人腰部以下的地方,中间仿佛隆起了两座小山包。</p><p class="ql-block"> 苹苹穿着厚厚的棉袄,这么坐着感到有些不适。她解开蓝底白花的棉袄的扣子,露出了紧身穿着的红色毛衣。昏黄的煤油灯光映照,隐隐可见女性正在发育的曲线。她下意识地将敞开的棉袄掩了掩。他慌慌地把目光移开了。他为自己窥探了女性的秘密而羞愧。</p><p class="ql-block"> 她谈起女“知青”们的趣闻。谁怕老鼠,谁怕蟑螂。她说她最怕蛇。她还说,她发现宣传队里还有两个女“知青”也在悄悄的喜欢他。她问,要是她们也象我这样让你陪我,你愿意吗?</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回答。他觉得那些女孩都可爱,除了她姐姐可敬外。</p><p class="ql-block"> “不老实!”苹苹笑了,笑得很甜很甜。</p><p class="ql-block"> 她捧起他的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布满了干茧,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有一块血疤,那是捶石子失手被小锤砸的。她捉住放在嘴边,轻轻吹口气,仿佛这能给他止痛,说:“我妈妈说,拿手术刀的,搞乐器的手不能干重活、粗活。你……肯定是生活逼迫的,对吗?”</p><p class="ql-block"> 他点点头。干涸的心田浸润了雨露,一粒种子在严冬的土壤里潜滋暗长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茫茫雪野 罗逸 摄</span></p> <p class="ql-block">  她要他谈他的身世。他只简单地告诉她:他父亲原是公社干部,母亲是乡村小学教师。他刚上初中,父母就因感情破裂离异。不久,父亲卷入派性斗争而坐牢,后来在狱中死去。一次上课前,他反抗一个大同学的欺负,随手将课本砸过去,不料将扉页的领袖像毁损了,他差点成了“现行反革命”。初中毕业,升学考试他是全县第一名,老师们都说他是上北大清华的料子,却因父亲的问题和本人的政治表现没能升上高中,十四岁失学后开始当“社会青年”。先是在一间大队民小当民办教师,教一群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山村儿童。一个学期后,又被当地从部队退伍回乡的青年顶去了位置。而后就来到公社道班,日晒雨淋谋生……家里兄妹四人,他是老大,得帮助母亲承载生活的重负呀!他不敢想他的前途、命运,他只强迫自己麻木地过一天算一天。他有时想:当哪一天走投无路时,他会偷了道班的炸药绑在身上,抱住置他于死地的人同归于尽……</p><p class="ql-block"> “不能啊,你不能那样!”苹苹紧紧攥住他的双手,生怕他马上就会离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远去的背影 罗逸 摄</span></p> <p class="ql-block">  她不知怎样来安慰他,就跟他讲童年时候的故事。讲她一次做梦,飘升到天上去找月亮姐姐,找呀找,被藏在身后的月亮姐姐捉住了小辫。又讲她小时候跳皮筋,摔倒后碰掉了门牙,就三个月紧闭着嘴不敢说话不敢笑,生怕别人看见了门洞,其实本来就该换牙……他们谈着谈着,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此刻又回到了青梅竹马的童年,他们相约来到夏夜的原野上,仰着头数着天上的星星。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婴孩,躺在摇篮里迷蒙着双眼,听着妈妈轻声哼唱《摇篮曲》……</p><p class="ql-block"> 山寨的公鸡开始鸣唱,一声接着一声,漫长的冬夜快要结束了。小木屋里,灯芯爆出一串灯花,仿佛绿豆大小的珍珠。灯油燃尽了,如豆的灯光渐渐小下去,小下去。小木床上,他们手捧着手渐渐迷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未完待续)</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遵义文艺》2001年第2期刊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作者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摄影家协会会员)</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