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深的时光里遇见清风明月

白桦

记忆里的夏夜总带着竹床的清凉。老榕树垂落的气根在月光里轻晃，外婆的蒲扇摇出细碎的风，裹着茉莉香与蝉鸣，在青石板上流淌。那时的月光是活的，会跳进井台碎成银鱼儿，会爬上藤椅织成素缎子，会钻进窗棂化作白蝴蝶，扑棱棱落在泛黄的诗笺上。

檐角铁马忽然叮咚，惊醒了睡在瓦当上的月华。穿堂风掠过八仙桌上的青瓷碗，碗底残存的酸梅汤漾起涟漪，倒映着云絮游走的天河。外婆说月亮里住着砍桂树的吴刚，我总疑心那沙沙作响的，是月宫飘落的桂子正敲打竹帘。蝉声渐弱时，露水开始在草叶上凝结成银河的支流，而月光早已漫过门槛，把晾衣绳上的蓝布衫浸染成深青色。

多年后在博物馆遇见宋代的龙泉盏，釉色恰似那夜栖在井沿的月光。玻璃展柜反射的冷光里，恍惚看见李白举杯时泼洒的酒浆化作满天星斗，苏轼小舟旁的浪花里跃起半轮秋月。电梯间匆匆一瞥的陌生人，衣襟上别着枚蟾宫折桂的银徽章，反光掠过时竟与童年竹席上的月影重合。

此刻推窗，见明月攀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空调外机的水滴串成水晶帘。晚风挟来地铁报站的电子音，却在经过晾衣架时变得柔软，轻轻掀起白纱帘，像掀开一册未写完的信笺。二十四层的阳台上，多肉植物捧着月光如捧露水，远处高架桥的流光终究没能淹没这一窗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