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站在这道山梁上,像片被风卷来的枯叶。远处层层叠叠的黄土褶皱里,洇着几点灰褐色的屋顶。崖畔的野酸枣红得发紫,二十年前那些扎手的刺,此刻竟在记忆里开出了花。</p> <p class="ql-block"> 老庄的炊烟还是歪歪扭扭的。谁家婆姨的笸箩里,准晒着去年秋收的野菊花。山风掠过耳际,捎来细碎的羊铃铛。这声音忽远忽近,搅碎了山坡上深浅不一的草色——当年我们几个碎娃娃,可不就是在这样的草浪里翻跟头么?</p> <p class="ql-block"> 记得后沟那棵歪脖子槐树,树皮上还留着我们刻的"天牛大将军"。蚂蚱在狗尾巴草间跳踉,土蜂窝悬在酸枣枝头,金灿灿的蜜汁凝成琥珀。最是那场马蜂雨,蜇得我们光着脊梁在麦场打滚,麦秸粘着泪珠,在夕阳下亮晶晶的。</p><p class="ql-block"> 五里坡的月亮总比别处大。攥着三叔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往邻村赶。皮影戏的幕布被汽灯照得雪亮,金戈铁马在布景里厮杀。散场时霜已经铺满山路,三叔把我驮在背上,他的脊梁硌得人生疼,却烫得像块火炭。</p><p class="ql-block"> 灶屋里飘来熟悉的香气。母亲佝着腰揉面,案板上的面团泛着麦香。父亲蹲在灶口添柴,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笼屉揭开时,蒸汽裹着牛肉的醇厚直往人心里钻。饼皮浸透了肉汁,咬下去是三十年未曾改变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山峁时,老窑洞亮起了灯。那些被岁月磨亮的往事,此刻都化作窗棂上的剪纸,在昏黄的灯光里轻轻摇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