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那天上山起石头

大勇若怯

<p class="ql-block">茫茫的雪野,起伏的远山。雪野上,一道车辙逶迤蜿蜒,通向遥远的天际。一挂牛车正沿着车辙,向着远方迤逦而行。</p><p class="ql-block">那是1976年冬季的一天。</p><p class="ql-block">那天,我们上山去起石头。</p><p class="ql-block">当时,内蒙古赤峰市叫昭乌达盟,被划归辽宁省管辖。我就下乡到昭乌达盟的阿鲁科尔沁旗巴彦包特农场六队,在第三小队当生产队长。</p><p class="ql-block">北方的冬天,本该是农闲季节,而在我们昭盟这种半农半牧区,严冬季节,大家基本上都“猫冬”了。</p><p class="ql-block">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猫冬”。这不?为了搞点儿副业,给生产队增加点儿额外收入,副队长路有找我合计,派人上山起点儿石头卖。老路队长是个老贫农,非常精明能干,只因不是党员,才让我这个党员知青当了队长,不过生产上的事儿,我对老队长基本是言听计从。</p><p class="ql-block">在这呵气成冰的严冬季节,让谁出来干活是一个问题。干一天活虽然可以记十个工分儿,可分值只有几毛钱,哪有在家猫冬舒服。</p><p class="ql-block">商量的结果是,由我带崔义、程子文、路文学去起石头。</p><p class="ql-block">崔义是个五十来岁的壮汉,干活既有窍门儿又有力气,但因为是富农出身,比较老实听话。上山起石头,说是我带队,但具体干活得由崔义指挥。程子文30多岁,挺积极上进的,所以让他去应该没二话。而路文学,则是一个刚刚从中学辍学的学生娃。老队长路有一共有三个儿子,他是最小的,当时只有十五、六岁。人不够,老队长只好让自己孩子凑。</p><p class="ql-block">那是相当相当冷的一天。赶着一挂由两头牛拉的大车,我们四人出发了。</p><p class="ql-block">从营子西头一直往西,牛车沿着已有的车辙,走向杳无人烟的雪野。翻过几道小山,在一个山腰上,我们找到了一个仅能容三五个人的小山洞。这就是我们起石头的现场。</p><p class="ql-block">起石头是个技术活。首先得由有经验的人来发现哪里能出石头。找好地点后,要先用雷管炸出一个洞,这个洞叫“石头窝子”(这里“窝”字得念第四声“wò”)。我们这个“窝子”是之前人们开好了的,所以可以直接起石头了。</p><p class="ql-block">崔义先让我们三个在洞口外,他则把半个身子探进洞口,拿着一根长钢钎在洞顶、洞壁这儿捅捅,那儿戳戳,随着他的动作,洞顶时而哗啦哗啦的下石头雨,时而“轰隆”一声塌下来一大片。每当有大面积塌下来时,崔义就敏捷地跳出洞口。此刻,生死就在这须臾之间,看的人心惊胆战。这活儿,真得是有经验有胆识的人才能干的。</p><p class="ql-block">过一会儿,松动的石头都掉差不多了,洞顶洞壁看着比较安稳消停了,我们几个立刻冲进洞里。我们锹镐和手并用,把掉下来的石头装进铁篮子里,然后用抬杠抬出山洞。</p><p class="ql-block">这里得解释一下抬杠和铁篮子了。什么是抬杠?简单说就是大号的扁担。不过比扁担可粗多了,中间足有大号的碗口粗。扁担可以一个人挑,而抬杠必须是两个人一头一个地抬。至于那铁篮子,是用被我们称之为“八号线”的最粗的铁丝编的篮子,相比柳条和竹子编的篮子,那载重量和耐磨损度则不可同日而语。</p><p class="ql-block">起石头是个力气活,真得有个好体格。就说这往外抬石头吧。一个铁篮子装满了,足有好几百斤。我和程子文一前一后,猫下腰用肩膀担上抬杠,肩背腰腹腿一较劲,随着一声“嗨!”,那那铁篮子就抬起来了。实话实说,我当时虽然是知青,但受益于上中学时天天挖防空洞,体格还是挺壮实的,干这种力气活没问题。</p><p class="ql-block">这一批落石里有一块石头特别大,但挺平整,看着像一个桌面。这么好的石头得要啊。我和路文学、程子文好不容易把它搬腾到铁篮子里,然后我和程一前一后抬杠上肩一咬牙一较劲,只听“咔嚓”一声,那么粗的抬杠竟折成了两截。我们又换了一根更粗的抬杠,才把这“大桌面”抬了出来。</p><p class="ql-block">石头太大了也不行,得把它解(xiè,音谢)开。就是一个人手握钢钎对准石头上的纹理缝隙,另一个人用铁锤砸钢钎,把一块大石头分解成小点儿的石头。那天是程子文轮大锤,我手握钢钎。这程子文轮得兴起,一不小心,大铁锤脱手飞出去,正砸到我的左脚背上。因为穿着棉鞋,当时虽然有点儿疼,却也没觉得能怎么样,等回去脱了鞋才发现,我的脚面上被砸起了一个拇指大的筋包,好几个月后才消下去。</p><p class="ql-block">起石头这活儿,最危险的还是在洞里。每当我们在洞里忙活时,崔义都紧张的盯着洞顶洞壁。见洞顶一有松动迹象——有小碎石头开始往下掉,就赶紧招呼我们撤出来,然后他再拿钢钎这儿捅捅那儿戳戳,把松动的石头捅下来,等稳当了我们再冲进去。就这么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太阳懒洋洋趴在西边的山顶,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疲惫的我们打算干完这最后一个回合就收工了。正当我和路文学在山洞里收拾工具的时候,只听崔义突然一声大喊:“快出来!”听到喊声,我一把拉住路文学就往外跑。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步迈出洞口,路文学刚到洞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洞顶不知有几千几万斤石头直接就拍了下来。我因为已出了洞口没什么事儿,路文学比我落后了半步则遭了殃。</p><p class="ql-block">不幸中的万幸!老天保佑!一定是老路家祖上有德!</p><p class="ql-block">因为比我落后了半步,我出了洞口路文学已经到了洞口边上,这掉下来的石头刚好捎着了他。路文学的棉帽子被削掉了,头上一个带着血痕的包;他后背上的棉衣,从右侧肩膀到左侧腰间,硬是被削开一个大三角,整个后背都裸漏出来。路文学先是吓得面无人色,等缓过神来,就开始哇哇大哭。崔义、程子文和我也都惊魂未定。崔义说:“孩子,快别哭了。今天你是捡回了一条命啊!”</p><p class="ql-block">是啊,如果再迟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不仅是路文学,也包括我,那后果绝对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如今我离开第二故乡已经几十年了,但那年上山起石头的事儿一直历历在目。前几年和知青战友回去了一趟,见到了大难不死的路文学。当年那个小小少年,此时已经是村党支部副书记了。提及当年这段惊险离奇的往事,我俩感慨万千,禁不住彼此连干了几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