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请点击收听</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气泡星云（来自网络）</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第34节 三个拾粪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梁秀智和梁秀安两位老人家大概是梁王村最不贪恋热炕头的勤快人。每天清晨，当第一缕晨曦浮现在黑鱼梁上，两个老汉已经背着背斗，手拿粪铲，在村里忙活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他们走过全村每一条小路，一丝不苟地将猪狗牛羊以及小孩子们隔夜遗留下来的排泄物一一捡拾到背斗里。看看差不多到了早饭时辰，两个老汉便将拾到的宝贝，不拘多少，各自倒在自家自留地里，既肥沃了土地又舒展了筋骨，也清洁了卫生，可谓一举三得。这项工作两位老汉已从事多年，差不多成了二人的垄断产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天早上，梁秀智和梁秀安踩着村路上挂满白霜的枯草败叶走到村东头青石崖下，突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背着一个烂背斗，手持一把粪铲子，肩膀上搭一块宽大的垫肩，像戏台上的老生一样，摇摇摆摆，一步一晃地从村里走过来。白衣女子的身后，不远不近，飘飘摇摇地尾随着两朵乳白色晨雾，让人一时弄不清这女子是人还是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白衣女子走近了，梁秀智和梁秀安几乎同时惊呼：“我娘娘哎！怎么是你？薛美莲！”然后就笑，笑得很难看。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碰上竞争对手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薛美莲咧开两片好看的嘴唇，笑着说“两位大爷，你们也拾粪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是是是，拾粪。怎么地？你这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今天是第一天出来拾粪，请你们教我！”薛美莲脸上一半是谦逊一半是蔑视：“不过呢，我是给生产队拾粪，拾的是社会主义的粪。不像你们，只想着自己家的自留地，所以你们拾的是资本主义的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两个老汉听出薛美莲话里有话，就一齐频频点头。梁秀智的嘴角往下撇，梁秀安的眼睛朝上吊，一个像哭，一个像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你们就带着我吧，你们教我怎样拾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两个老汉对视一下，成功地交换了一些阴谋诡计，梁秀安的笑容里就增添了一些新内容：“娘娘哎！这可使不得！这么腌臜的活计就连我们这些下贱之人都不愿做哩！你美莲姑娘金枝玉叶，身子金贵，又是中央派下来的青年，怎好跟我们一个样！不成不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薛美莲越发笑得灿烂，说：“嘻嘻！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是怕我抢了你们的生意，断了你们的财路！既然如此，那就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走你的资本主义羊肠小道，我走我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说完，薛美莲笑嘻嘻地同两个老汉擦身而过，大幅度摇晃的背斗差点儿刮到梁秀智的鼻子，吓得他一屁股靠在青石崖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看着薛美莲带着两团乳白色晨雾，一步三摇，绕过青石崖朝村西头走去，梁秀智和梁秀安站在原处一脸茫然地互相对视。黑鱼梁背后有紫红色光芒刺向苍穹，梁秀智的山羊胡子被染成浅红色。梁秀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藏污纳垢的长指甲拨弄着背斗的袢绳。面对突如其来的撬行者，两个老汉卸下背斗，各自掏出水烟袋，蹲在水泉旁边商讨对策，远远望去，像两只落魄的老乌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呸！丧数的，”梁秀智朝薛美莲消失处吐出一口浓痰，说：“一个女娃家，弄得跟毛鬼神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可不呗！”梁秀安点点头，嘬起嘴唇吹掉烟渣：“她这是何苦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咱们可咋办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能咋！骂又骂不滴，打又打不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要不，咱到洛坪供销社买上半斤水果糖，跟她谈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嘁！人家把那么漂亮的手帕子都送人了，还稀罕你的半斤水果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要不，咱到公社告她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你寻死哦！”梁秀智站起来，转过身去对着大石头撒尿：“你没听薛美莲是怎么说的？人家拾的是社会主义的粪，我们拾的是资本主义的粪！你又是个上中农，你敢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这可咋办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毬！让她弄去，咱回去睡觉。”梁秀智一面系着裤腰带，一面恨恨地说：“瓜女子，我料她新鲜不了几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梁秀智还是低估了薛美莲的决心和韧性。在随后的整个秋冬季节里，薛美莲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热情和精力投入到拾粪事业当中去。每天清晨，她甚至顾不上刷牙梳头洗脸，便急匆匆背起烂背斗，拿上粪铲子，冲出知青屋。薛美莲走遍上崖和下崖的每一个旮旮旯旯，不放过每一坨人畜粪便，就连老白不慎遗落在石缝深处的马粪，她也会用手把它们抠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背斗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毋庸置疑，在薛美莲的价值体系中，那些闪耀着黑褐色光芒的马粪蛋，一定像夏威夷黑珍珠一样，珍贵无比，价值连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然而薛美莲的标新立异却大大伤害了梁王知青点男女青年们的自尊心。他们将这个容貌姣好的女点长描述为女妖精，害人虫，他们一致认为薛美莲正在用自己的出类拔萃把其他人打入平庸鄙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王小红和曹惠玲咬牙切齿，句句切中要害：“她这个弄法就是沽名钓誉，为将来入党提干积累政治资本！她这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站在阁楼上的窗户旁边，以极其复杂的心情看着身穿防酸工作服，背着一只烂背斗的薛美莲从土崖下摇摇晃晃地升上来。薛美莲走到知青屋西侧，斜斜地弯下腰，将背斗里的猪屎牛粪越过头顶，直接倾倒在粪堆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此情此景，总会让赵大圈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落寞与感伤，他想起了初到梁王村时，自己经常会把土崖上的一株海棠花错看成薛美莲。那时的薛美莲，身穿粉红色的确良衬衣，脑后垂着一条（有时候是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两片世界上最美丽的嘴唇总是那样令人心旌摇荡。可是再看看眼前这个又黑又瘦，装在土黄色防酸工作服里的薛美莲，赵大圈戚戚然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位，南北逆转的奇异感觉，不知道哪个薛美莲是真的，哪个薛美莲是假的，自己心中爱慕的又是哪个薛美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天一大早，赵大圈坐在厨房门口磨镰刀，忽听薛美莲哎呀一声尖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扭头望去，看见薛美莲深深地弓着腰在粪堆旁边扭来扭去，一只破破烂烂的喇叭口大背斗压在脑袋上，薛美莲的两只手抓着背斗拉拉扯扯，显然是头发被竹篾挂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急忙跑过去帮着薛美莲卸下背斗，看见有一坨马粪粘在薛美莲耳朵后面的短发上，瞅瞅四下无人，就伸手想帮薛美莲摘下来。薛美莲下意识地一闪，笑着说：“你别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赵大圈痴呆呆地看着薛美莲领口下边露出的一条雪白耀眼的肌肤，心想：薛美莲，你这是何苦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王小红端着大半盆刷锅水走出厨房，正要泼出去，一抬头看见粪堆旁的赵大圈和薛美莲，立刻满脸堆笑，对赵大圈说：“呵呵，真看不出来啊！你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这么会关心人！什么时候咱们薛大点长当上了省委书记，也给你弄个团长旅长的干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薛美莲一跺脚一瞪眼，吼一声：“王小红！你不挖苦人能死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你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王小红拎着空盆子摔摔打打，对擦身而过的赵大圈低声忿忿说道：“你这是助纣为虐，没安好心！”</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