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斋主人不同时期作的怀念母亲三篇散文

默斋主人

<p class="ql-block">默斋主人不同时期作的三篇散文</p><p class="ql-block">《月光笺》</p><p class="ql-block">深夜的窗棂上,总有一枚银币在游走。那是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夜的月光,她躺在雪白的被褥里,眼瞳像浸在清泉里的琥珀,映着窗外新雪纷扬的絮语。那时我尚不明白,有些告别竟是连月光都带不走的。</p><p class="ql-block">枕畔的相框日渐泛黄,玻璃却始终清亮如初。每当暮色漫过书桌,恍惚看见母亲俯身擦拭镜片的身影,蓝布围裙上沾着厨房的油星,鬓角的白发在春风里轻轻颤动。那些年她总是这样,用布满茧子的手抚平我衣领上的褶皱,说:"衣裳要像月亮一样整整齐齐。"</p><p class="ql-block">直到某个清晨,镜中不再映出她弯成月牙的眼角。我在医院走廊听见护士低声说"弥留之际"时,恍然惊觉记忆里的晨昏都是倒放的胶片。最后一次握住她冰凉的手,掌纹里蜿蜒的河流忽然断了源头。</p><p class="ql-block">昨夜又在槐树下遇见她。纸钱化作蝴蝶掠过青石板,我伸手去接,却只握住一捧潮湿的月光。转身欲言又止,喉咙里哽着四十年积攒的晨昏。原来阴阳两隔的距离,比银河更远。</p><p class="ql-block">天快亮时枕湿了一大片,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恍惚听见摇篮曲在耳畔流淌,睁眼时睫毛上还悬着未干的泪珠。床头老式座钟敲响五下,惊醒了沉睡的挂钟——那座母亲亲手擦拭了三十年的铜钟,依然在走动。</p><p class="ql-block">《夜航船》</p><p class="ql-block">病房窗帘滤进的月光像一柄碎银梳子,母亲鬓边的白霜就是被它梳落的。那年霜降来得急,她连给阳台的茉莉换水都没来得及,藤椅还歪在金鱼缸旁边,水纹晃着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没收回来的星星。</p><p class="ql-block">我常从她衣兜摸出块温热的橘子糖,糖纸在口袋里沙沙响。直到某日发现糖纸下藏着张字条:"考试加油"。油墨印着1983年的日期,纸角已经蜷成小船。原来那些年我囫囵吞下的甜,都化作了眼眶里打转的潮水。</p><p class="ql-block">殡仪馆的穿衣镜蒙着白雾,我看见二十岁的母亲站在雾气里梳头。她的辫梢还沾着灶台的面粉,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红头绳——那是我小时候扯断的。镜面忽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转身时带动的风掀起了满室纸钱,宛若白蝶衔着旧时光翩跹而去。</p><p class="ql-block">昨夜厨房亮着灯。酱油瓶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泽,案板上残留着面粉印,水龙头淌出的水流声和记忆中的完全一致。我伸手去够吊柜里的冰糖罐子,指尖触到某个硬物,原来是当年她藏在里面的护身符,红线早已褪成灰白色。</p><p class="ql-block">晨光爬上老座钟的铜摆,钟摆在阴影里画着半圆。楼下的茉莉开了又谢,香魂仍萦绕在锈迹斑斑的炉灶旁。我把新买的橘子糖放在窗台,糖纸上用铅笔写着:"妈,这次换我等你来收。"</p><p class="ql-block">《粉笔灰落成霜》</p><p class="ql-block">1985年的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像一场迟到的初雪。母亲总说马蹄踏过的地方会有星光,可那年她自己成了倒在跑道上的白驹,鬃毛还沾着教室窗外玉兰树的露水。</p><p class="ql-block">批改作业的红墨水瓶底沉着几粒粉笔灰,那是她最后一个晚自习留下的。我蹲在办公室角落收拾遗物,发现学生证上"班主任于凤春"的字迹晕染开来,洇开的痕迹像朵凝固的梅花。四十三支红笔芯躺进铁盒,最上面那支还带着体温,笔帽刻着1968年某届毕业生的赠言。</p><p class="ql-block">她的备课笔记至今散发着油墨香,蓝色钢笔压在《小桔灯》的折页处。我常梦见她踮脚往黑板最高处写字,粉笔划出银亮的弧线,惊飞了窗外啄食的麻雀。那些飘落的粉尘落在她青布旗袍的盘扣上,积成薄薄的白霜。</p><p class="ql-block">老座钟的铜摆晃到第五下时,我总会摸出她口袋里的润喉糖。糖纸背面有她用铅笔写的拼音字母,歪歪扭扭如同她教一年级学生认字时的板书。殡仪馆的穿衣镜蒙着水汽,二十岁的她正低头系红领巾,镜框突然坠落,惊醒了满室漂浮的纸钱——那些都是她未能批改完的作文本。</p><p class="ql-block">今年教师节,我在旧书市淘到一本1976年的毕业纪念册。扉页上有她戴着红花站在讲台上的照片,背后题词写着:"愿做一盏永不熄灭的烛光"。风穿过空荡荡的教室,粉笔槽里簌簌落下几粒白霜,恍惚听见马蹄踏碎铃声,哒哒哒奔向永远年轻的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