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班长》

梦里阡陌

<p class="ql-block">天山南麓的季节风横扫铁灰的砾石滩,我总疑心那呼啸声里裹着谁的呼唤。四十年了,骆驼刺依然用枯瘦的枝条丈量戈壁,可当年在沙暴里替我系紧军大衣扣子的那双手,此刻又攥着哪片土地的风霜?</p> <p class="ql-block">八三年初到马兰,新兵连的夯土营房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咯咯作响。周班长把最后半壶热水倒进我的搪瓷缸时,湖北口音混着白雾:“小河南,喝口热的,莫让肠子冻成冰溜子。”他眼尾的笑纹像罗布泊干涸的河床,却在熄灯后打着手电,一笔一画教我写家书。戈壁的月轮碾过昆仑山巅时,我们裹着同一条军被读《诗刊》的油墨香,他总说我的句子“像红柳开花,带刺的美”。</p> <p class="ql-block">核爆试验前的深夜警戒,班长把我挡在身后,防尘服蹭着混凝土掩体的沙粒簌簌作响。“要是看见比太阳还亮的光,”他喉结滚动,“就闭紧眼,让我背他教的《将进酒》。”其实那年月我们早把辐射计量仪当怀表,把沙尘暴当棉被,把断水时分的半壶凉开水,喝成生死与共的盟誓。</p><p class="ql-block">八七年寒冬中第一束雪莲花,见证了我与你的告别,仓促得像场哑剧。你拼挤在送战友的队伍里往我挎包里塞《艾青诗选》时,天山融雪正顺着干沟奔涌。最后一班老解放军卡扬起沙尘时,我突然想起还没问清谷城老家的门牌号。这些年循着长江水声打听,在退伍兵名录里翻找带笑纹的眼睛,却始终追不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p> <p class="ql-block">今年年三十夜晚,翻找旧相册时,女儿指着泛黄的照片问:“这个搂着爸爸肩膀的人是谁呀?”我摸着相片背面“周明强”三个褪色钢笔字,突然听见戈壁的风撞开窗棂。老班长,你门前的汉水可还映着当年的月光?你种的红柳是否高过了营房的瞭望塔?当我们都成了通讯录里查无此人的编号,当年掩体里分食的压缩饼干,可还在岁月的胃里慢慢发酵?</p><p class="ql-block">驼铃摇醒沙海时,我总向着东南方敬军礼。若你偶然抬头看见一片河南来的云,那定是我积攒了四十年的问候,正乘着信风,慢慢飘向荆楚大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