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 小木箱

珠珠雨遐乐乐

　　我家有只小木箱，这只小木箱做工粗糙、外形简陋，谁看到都会不屑一顾。但是，对我家来说，这只小木箱是有故事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木箱。

由此，我几经工作调动、房子搬迁，丢弃了许多七八成新的大件家当，唯独这只小木箱一直保留着、珍藏着……

1961年制作的小木箱。

　　我的老家坐落在诸暨市白塔湖湖畔，现今的白塔湖是国家湿地公园，湖田交错似迷宫，风光旖旎特诱人。而上世纪60年代前后的白塔湖，却是灾害不断，湖田不熟，旱涝无保障，十年九无收。靠天吃饭的农户，叫苦连天！

我家也无法幸免于难，在这样的困境中，每天最难熬的，就是没食物充饥，肚子饿得心发慌。我们到田间地头拔草吃，到山上摘野果子、挖草根嚼，把死掉的家畜家禽、老鼠捡来煮熟吃，摸来螺蛳、河蚌清水煮煮吃。我还曾跟着哥哥他们偷偷地到食堂去舔粥桶，被食堂人员追赶，吓得我跌倒在地爬不起，大哭不止。

因为营养不良，父亲和我得了浮肿病，母亲和二哥老胃病发作，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生病加饥饿先后夭折。父亲痛哭流涕，没得怪，怪母亲撇下孩子去上海做奶妈。母亲也痛断肝肠，流着泪说：我要是不去上海做奶妈，我们大人和还有的几个孩子怕是都得饿死。

三个孩子夭折，哪有钱去做小棺材！父亲含着泪，用稻草把小尸体包裹起来，用草结绕几圈，夹在腋下，乘夜色灰暗，到山上挖坑掩埋。这悲惨情景，怎不令人悲恸而泪流满面！

我老家许多贫困家庭处理饿死或病死的小孩子，大都采用这个方法。由此，大人诅咒小孩最恶毒的语句，就是“稻草包”、“夜捷郎”、“夜捷居（鬼）”。

我家的老房子

　　家境困顿，难以为继。这边家里没米下锅，那边孩子读书要交钱。哥俩曾几次因交不出书杂费想辍学去挣工分，为父母减轻负担。班主任老师觉得这两个学生是读书的好苗子，辍学可惜，便主动帮着跟校长商量，允许我们把书杂费再欠一欠。就这样熬过来，哥俩终于一个小升初，一个初升高。

大哥要去就读的高中，是枫桥学勉中学，离家几十里路。要做住校生，多少得有点装备。本来么，大哥成绩优秀，考上高中是喜事。但同时也是发愁的事。万般无奈，母亲把我们全家共用的毛巾剪下半条，草席剪下一半，破衣服再缝缝补补。父亲则找出几块破水车的薄板，请来一位木匠——帮云师傅，拼拼凑凑钉只小木箱。其间，父亲一边配合着递块板、递个钉，一边和帮云师傅闲聊，帮云师傅还在说一些夸赞、祝贺之类的话。

没想到大哥和二哥割草回来，看到这么一只小木箱，大哥脱口而出：“这只小木箱，像口小棺材。” 父亲一下子愣住了，脸色都变了。这是多么不吉利的话！帮云师傅也愣在那里。不过，他到底是技艺在身走四方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接住我大哥的话，有声有色地说：“小官人（我老家对男孩子的称呼），你到底是读书人，这话说得真好！棺材，棺材，有官有财，有官有才！官、财（才）都在这里了！” 在场的人听到帮云师傅如是说，都啧啧称赞。父亲喜不自胜，赶紧感谢帮云师傅：“你这个彩头讨得好极了！谢谢你的吉言！” 可怜的父亲，用帮云师傅的话图了个吉利，图了个安心。

1987年春节，同胞手足

在老家后山上第一次拍的合照。

　　这只小木箱，跟随大哥读完高中，直至考上大学。

二哥读高中，接着用。毕业前，他在校征兵体检政审合格，参军去了。不久提干，后又级级高升。

弟弟在1979年恢复高考时，成功录取，也用这只小木箱，直到学业有成，在省城工作至退休。

我是就地读书，从小学到高中都在“罢课闹革命” 中。等我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成人高考后去高校读书，用的是滑轮皮革箱了。不过兄弟们用过后的小木箱，一直由我使用着。

　　古语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小木箱装载着我家的贫穷，但也装载着我们的志气。因为贫穷，我们痛苦挣扎，用糠草鼓腹。也因为贫穷，我们刻苦攻读，不敢有丝毫懈怠。纵然生活再贫瘠困苦，也用顽强的韧劲坚持住，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今天，我们为曾经熬苦又勤勉的样子，感动到了自己。而小木箱为我们见证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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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