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盛夏,帕米尔的山里火辣辣的太阳特别刺眼。然而,西帕米尔的天空却乌云密布,说下雨就下雨,大自然的造化真是变幻莫测。阿克塔什草原高耸的山头上还是皑皑白雪。在牧草繁茂的草地间,有一条蛇形蜿蜒的小路,如今已很难辨认出来了。就在这条小路上,有一个骑马的人和一个拉骆驼的人从赛尔库勒走来。骑马的人是个虽已胡须斑白却身强力壮的人,他身穿对襟长衫,扎着布腰带,脚穿骆驼客靴,看上去很阔气。他时不时地舞动着马鞭,却舍不得打在马屁股上。他脚踩马镫,时不时地转过身与他的伙计说话。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性格稳健、慈祥、和善的人。</p><p class="ql-block">他的名字叫许库尔拉,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阿克塔什草原上。他虽在赛尔库勒有房屋和土地,可那些土地全由亲戚耕种。他自己冬季也在村庄里过冬一到夏秋季节,便赶着部分牲畜到喀什、叶城、英吉沙等地,换来面粉、大米、布匹。有时候他也帮乡亲们换。总而言之,他的生活比较富裕,像个富商。</p><p class="ql-block">那个小伙子有十八九岁,他的脸庞被太阳晒得黧黑。也许是出远门的缘故,他的嘴唇于裂出血。他穿件旧衣裳,扎根花绳子,表面看像个穷小子可他身子骨挺结实,人也很勤劳,心地也很善良。他黧黑的脸庞上有如用笔描过的乌黑的睫毛,睫毛下有如酒盅似的大眼睛,微微翘起的鼻梁如竖在黑色黑色锦丝绒上的蚌壳。</p><p class="ql-block">他们边走边聊,许库尔拉对小伙子一一述说着沿途山谷的名字和草滩的名字,小伙子也陶醉于这个水草丰美的草原,用心记住每一个地名,许库尔拉说的地名在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记忆。迷路时他们就穿过草滩走上山路。在那些摇摇欲坠的巨石中间认路是很困难的。</p><p class="ql-block">“小子,再往前走可就难了,你看,天要变了,我们若再往前走就会泡在雨里啦,峡谷路很窄,石头也会坍下来,山谷里的洪水也会涨起来。”许库尔拉说着下了马。</p><p class="ql-block">天气变幻莫测,西边的山头上轰轰隆隆地响起了炸雷。在这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上,直刺蓝天的雪峰也像颤抖似的,响彻云霄的惊雷给大自然蒙上-层恐怖的色彩。时而听到不知从哪个山头滚落巨石的轰响。</p><p class="ql-block">“小子,你把骆驼拴好,这儿就是我们的营地。你把驮子卸下来搬进去哦,别忘了把马鞍也搬进去,免得被雨淋湿了。”</p><p class="ql-block">山的左边有个月牙儿形山洞,他们匆匆将驮子卸下来安顿好了。不管咋说,大自然有无情的一面也有仁慈的一面,这里可以避风挡雨;再说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上备有柴草;还有一个石炉,炉畔备有一于柴和一堆干牦牛粪。此前,小伙子曾为在这深山野岭里找不到住所而犯愁哩。也许,他未曾遇到过像刚才那样雷鸣电闪的恶劣天气,因此,他压根儿就不想在这里过夜。这会儿他悬着的心才算落地了。疲惫饥渴多难受啊!你说人若不为自己的生计,昨会住进这样的山洞呢?在他的一生中,还是头一次走夜路,头一次住山洞。若在这里,遇到个把野兽,情况会咋样?想到这,他的心好像咚咚跳着,身子好像悸了一下。霎时间,好像又听到响彻云霄的惊雷紧接着,恐怖的阴影跟着那雷声不知逃向何方。</p><p class="ql-block"> “说真的,我们算是很幸运的,要不是这个山洞,我们就会泡在雨里了。”虽说这儿没什么可称道的,还是可以让我们度过这个夜晚。你看那边有茶壶,还有锅,快去,打点水来烧茶喝。”于是,许库尔拉提着茶壶,小伙子端着锅去打水。山洞边有眼水泉,清澈的泉水哗哗流淌。小伙子到水泉边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喝到一口水,已经干渴难忍,他便趴在泉边上,足足地喝了一肚子水,然后,再装了满满的一锅水,端到山洞里了。</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拿起打火石,对着棉花打着火,点着了放在炉灶里的干柴。嗞嗞地燃起的火焰把山洞照得通亮。火光似乎也照亮了小伙子昏暗的心。这会儿他才抛开那些多余的愁绪,盘腿坐在火炉前,想着这几天来,在路上的所见所闻。</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望着未曾受过路途之苦的小伙子笑了。这一刻他望着这个与他同路的、被火光照得满脸通红的小伙子,并不感觉像他雇佣的一个牧羊人而像他亲生的儿子般亲切。他轻轻叹口气,悔恨自己没有生个儿子。“还好这也是命中注定,我有个宝贝女儿,她不比任何小伙子差。”他暗自思忖着并小心翼翼地取下马鞍上的棉褥子,盖在小伙子身上。</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又往炉灶里添了两根柴火,接着打开裢,取出一袋帕米尔茶叶,抓了一撮放进茶壶里,又拿出三四个喀什噶尔窝窝馕和一包冰糖,放在褡裢上,然后便拿起烟管,准备抽烟了。他抽烟,还抽莫合烟。因为没有纸卷烟,就在地上掏个小洞,再从侧旁掏个小孔,然后再把烟管插进那个小里,从怀里掏出烟袋,把莫合烟装进掏好的洞里,夹起一个火炭,放在上面即刻冒起呛人的浓烟。许库尔拉便趴在那里,把嘴对在烟管上吸了起来。他吸烟如命,连放在洞口的那个火炭,也像炉灶中的火一样燃烧起来。也许是过度吸烟的缘故,许库尔拉咳嗽不止,把那个小伙子也给咳醒了。</p><p class="ql-block">“怎么了阿爸,您受凉了吗?”小伙子说着坐起身来。许库尔拉却依旧冒着浓烟,过着烟瘾,吸着烟管。他接连吸了好几次,才算过了烟瘾。小伙子这时候才知道,许库尔拉是过度吸烟才引起咳嗽的。</p><p class="ql-block">茶壶里的茶烧开了。他们把一块冰糖放进茶壶里,脱下上衣当餐布铺开用匕首切开窝窝馕。茶煨得很酽。在山里喝茶是一种享受,热茶使他们的额头浸出滴滴汗珠。这些汗珠说明,他们的路途疲劳已经消解了。</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和小伙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一会儿。可是,他们一点瞌睡也没有一连几天的路途之苦,使他们的腿脚疼痛难忍,可是,他们喝了酽茶,就更不瞌睡了。许库尔拉侧身躺着陷入沉思。原来他是经常出门在外,习惯了也就不怎么想家了,可今天不知咋的,一躺下,就想起他的妻子赛德拜尔格了。她年轻的时候,生了两个男孩,却死于天花……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难受。他强忍着不想这些。可是思绪不由自主。这不,他的姑娘孜拜德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孜拜德今年已经17岁了。虽说她自幼可爱逗人,是娇生惯养大的,可是,山里的生活,使她出落得勤劳而坚强。她像小伙子一样,骗马骑牦牛放羊,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这一点许库尔拉感到很满足。可惜是个女孩子,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人。孩子大了,按理说,这时候,那些说媒的人,已经是踏破门槛的时候了。想着这些,他好像看到孜拜德就站在他的眼前。“也许她在等着我,在路边望着我,在家想着我呢。”他思忖着。他为孜拜德积聚着财产。如果没有孜拜德,现有的财产,也足够他们老两口花销了。人的一生中,谁都有自己的打算。有哪个做父亲的人,会把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明明白白地说给别人呢,甚至,做父母的人,对关乎女儿终身大事的话语,也总是难于启齿。可是,每个人的思想谁也无法控制。做父亲的人,在他脑子里,想女儿的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p><p class="ql-block">招女婿这个念头,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地钻进了许库尔拉的心里。虽说这是个万全齐美的上策,可是,至今谁也未曾做过招女婿的媒。他心里曾想过招女婿,是不是随口说出去了呢。他惧怕起来。不过,这会儿小伙子在他身旁睡得很香。许库尔拉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没听到。炉灶里的火,被呼呼的山风吹得燃起了火焰。这火光直照在小伙子脸上。许库尔拉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小伙子的脸,一路上,小伙子的脸晒得更黑了,嘴唇也干裂了。可是,透过他的脸,仍可瞥见到他勤劳、强悍与淳朴的秉性。“他若能做我的女婿该多好?”这个念头,也不知是怎么钻进许库尔拉脑子里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望着小伙子的脸有些沮丧,仿佛他的思绪,现在才回到现实中似的,这种荒唐的想法,让他自己也感到惊奇。他想:“他不就是个牧羊人、长工吗,他哪有什么父母,哪有什么立锥之地呢,这样做,岂不叫别人嗤笑吗?”实际上,在他脑子里的这个念头,就像两股水汇到一条河里般激起层层涟漪,或者就像没有结果的美梦一样。</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顺手拉过褡裢,当作枕头,裹着粗布大氅睡去。小伙子不知是被山雀儿悠扬的啼鸣吵醒了,还是自己睡醒了。</p><p class="ql-block">“好了,小子,别生火了,等你烧开一壶茶的工夫,我们就到家吃早饭,才准备上路了。了。”于是他们备上马鞍,拉上骆驼,驮上驮子,便上路了。</p><p class="ql-block">东方初升的太阳使草原充满新的色彩。昨晚在暗夜中辨认不清的草甸五颜六色的山花,仿佛在等着阳光普照般散发出扑鼻的香,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左边的山坡上是用石头粗糙地垒起的坟包,有的坟包前还挂着各式名样的野羊的犄角。小伙子想,这儿可能是个大坟茔,多亏昨晚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咋敢闭眼睡觉呢?他们转过草滩,进入两边是悬崖峭壁的峡谷。峡谷很窄,而且怪石突兀林立。他们时而涉过这边的涧水,时而又要涉过那边的涧水。许库尔拉和小伙子走得很艰难。因为一路上不是马失蹄,就是骆驼给他们找麻烦,他们还要涉过深深浅浅的渡口。</p><p class="ql-block">“我在这条路上走了30年,可是连一根指头都没碰伤过。这个恐怖的谷里的神仙会保佑我们,这可是个大峡谷哩。”许库尔拉安慰着小伙子说。“阿爸,这儿的地名叫什么?”</p><p class="ql-block">“哎,小子,我还没跟你说呢,这儿原先的地名叫阿西哈纳阿巴德,现在的地名叫库勒恰克阿巴德。”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出险要的峡谷,来到山脚下的小路上,快到阿克塔什达圾了。一望无际的阿克塔什草原的满目青翠便尽收眼底。</p><p class="ql-block">“你看,那个村庄就是我们的家。”许库尔拉指着西南方向漏漏流淌的水旁的毡房说。可以看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依山傍水的毡房,和从房里冒出的青烟。小伙子马上就要到那个对他来说陌生的村庄,到那个村庄里陌生的人中间去。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个陌生的小伙子会怎么想,小伙子越从山上往下走,他的心跳得越厉害。奇怪,人们常说,越往山上走,心跳得越厉害,可他的心跳,不是因为空气稀薄,而是初来乍到这个草原后的激情使他颤抖。</p><p class="ql-block">远远地就听到狗吠声。狗是牧人的信使,好狗也是牧人的得力助手,也许花脖子狗认出远道而来的人了,跑过来一前一后地围着许库尔拉撒娇。“阿妈,阿爸他们回来了。”孜拜德喜出望外地喊叫道。</p><p class="ql-block">赛德拜尔格出了毡房,看到邻居们围着许库尔拉寒暄问安,地处偏远的这个山谷里的人们,渴望着有外面的人进来。不管他们是自家的亲戚还是朋友,或者是他家的客人,他们都是这个村庄里尊贵的客人。对客人来说,谁家的门都是为他们敞开的,你看,他们已经铺开了餐布,备好了迎客的茶饭小伙子对此感到诧异。因为,如同迎接自家的亲戚一样,男人们相互吻着手背,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吻他的手,比他年长的赛德拜尔格和她的同龄妇女则吻他的前额和眼睛。自幼沦为孤儿的这个小伙子,从未感受过母亲的温暖更没感受过亲情的交融。此刻,他只觉得喉头哽咽,眼含激动的热泪。</p><p class="ql-block">你说这许库尔拉大叔吧,他一下马便对他赞不绝口:“这是我的孩子,他叫赫斯拉夫,是我从赛尔库勒带他来的,他可是个英俊、坚强、热心的好小伙子啊。”他说着便转身对妻子说:“赛德拜尔格啊赛德拜尔格,你不是想要个儿子吗,这不,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真主赐给你的儿子,快领他进屋吧。</p><p class="ql-block">今天这个草甸如逢喜事般热闹,还不到中午,妇女们还没挤完奶,便钻进许库尔拉的毡房聊起了天。他一会儿聊着喀什噶尔,一会儿聊着叶城,许库尔拉像讲故事似的,把人们都吸引到他那边去了。</p><p class="ql-block">帐幔后的孜拜德,特别注意听说要做她哥哥的赫斯拉夫。因为她特别需要一个哥哥。只有到那时,她才能摆脱男人们做的重活。不过,她也担心因为不是同胞兄妹,过一两年后,他会不会离开这个家,扬长而去呢?</p><p class="ql-block">半夜时分,他们到第六个毡房做客,许库尔拉家宰了一只羊。家家也都杀了羊。半夜过后,他们便开始吃这些羊肉,吃剩下的肉都分给睡在家里的孩子们带去了。羊圈里的羊儿们都在美梦中咯咯地反名。狗儿们却望着远方汪汪汪地吠叫。许库尔拉一周来都是和衣睡觉。你瞧,这会儿,你就是对着他的耳朵敲纳格拉鼓,他也没心思听,照样睡他的觉。</p><p class="ql-block">光阴荏苒。你瞧,赫斯拉夫到阿克塔什草原已经3年了。对于一个牧羊人来说,也该到回家的时候了。可他一点也没有回家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服了这里的水土,如同在故乡一样,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归宿,他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如同孜拜德所想的一样,他的3只山羊也变成了9只可他仍像这个家的主人一样,管理着家务。村庄就是这样,有村庄就有闲话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不管咋说,人人都长着眼睛,人人都长着耳朵别人想怎么想就怎么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管不着谁。你瞧,赫斯拉夫当了许库尔拉的家,对此也就生出了许多闲话。</p><p class="ql-block">许库尔拉对赫斯拉夫所管的家务非常满意。有了这个能干的小伙子,大大减轻了他的家务负担。不知村庄里的人是怎么知道他的想法的?许库尔拉想啊想,最后才得出事情的症结。</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