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在燕然——王维《使至塞上》那点小九九

赵达明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诗文把《使至塞上》推上流量巅峰。塞上风光，豪迈、旷远。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秋，王维以监察御史身份出使河西，那里是河西节度使防区，治凉州（今甘肃武威）。之前，右散骑常侍知河西节度事崔希逸，在对吐蕃的战事中取得胜利，王维因此奉朝廷之命前往河西宣慰，并且还要留在河西幕府担任文职佐官，换句话说，就是王维找到新工作了。注意，这位河西最高首长崔希逸，也即将是王维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直接最高领导。指出这一层关系很重要，因为它直接影响我们对《使至塞上》这首诗的评价。

去往河西路线图

唐代从长安去往河西有两条路线——南道和北道。南道就是按套路出牌的那条关陇古道，从陇县固关镇翻越陇山，经张家川、天水，折向兰州，过黄河，然后进入河西走廊，抵达武威（凉州）（上图红色箭头线）。但是王维的一句“萧关逢候骑”，说明他没按套路出牌，而是走的北道，即沿着陇山东侧向北，出萧关，进入今宁夏境内，再向西过黄河，进入河西（上图蓝色箭头线）。

居延在这里

“属国过居延”，现在让我们来搞清楚王维的“居延”，到底是什么。主流的说教是，居延，即居延国，属于藩属国，全句意思是，王维问边，经过居延国（有人说“属国”原本是汉代官职“典属国”，这里代指出使宣慰的作者自己，有一定道理，聊备一说）。事实上，居延最早见于汉代，应该是匈奴地名，被卫青等夺取，并沿用其名。

在大唐拥有河西那个时代，居延不是国，而是作为地名存在，位于河西辖下甘州的最北端（上图红圈），即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下图下红圈），王维去凉州河西节度使府宣慰与报道，断不会舍近求远路过居延。有一种解释说，这句诗不是说实际经过，而是夸赞大唐版图宏大，附属国向北延伸，比居延还远。这么看也有点道理，不过挺牵强，那就请砖家借坡下驴吧。

居延，其实是指“居延置”（置，古代传递文书的驿站），在今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境内，正好在王维前往凉州（今武威）的路上，而且属于河西节度使管辖范围。如此，结合前述“典属国”指代作者本人的宣慰这一任务使命，“属国过居延”，就非常直白无误了——我，王维，一车一驾，要去河西边陲慰问取得战功将士，途中路过居延置这个驿站。

起承转合，近体诗五七律的章法讲究这四个字，无论一首诗的起与承多么动人，它的主旨一定在转与合，尤其是合，格调就在此一哆嗦。

下面就来剖析一下这首诗的一哆嗦——“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上句很好理解，前面说过，王维走北道，出萧关，遇到河西大领导派出的前接小队（侯骑，原指侦察兵，哨兵）。朝廷派人来河西劳军，河西大领导必须重视，场面不能少，仪式感必须有，这不，都跑出防区，到河东这边来接驾了。可是下句“都护在燕然”却十分扯淡——侯骑告诉他，大领导（崔希逸）正在燕然山越境扫荡呢。燕然山在哪里？为什么偏偏是燕然山？

看上图上红圈，燕然山在今蒙古国境内，就是现在的杭爱山。这个燕然可是比居延还要远N多，与河西没什么关系，即使今天那句口头禅——“自古以来”，也不一定够得着。此山非同寻常，那可是当年东汉窦宪、班固追杀匈奴，“勒石燕然”的历史丰功伟绩之山，等同霍剽姚的封狼居胥，从此匈奴不复存在。前文提到，认清作者与河西最高首长崔希逸的关系，对于评价《使至塞上》这首诗很重要。作者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宣慰，二是打工，即王维要在崔首长的手底下当文职佐官（前后不到一年时间）。这回明白了吗？都护在燕然——领导不是在勤于王事，就是在勤于王事的路上。人没报到，马屁先拍上。要想马屁拍得磁实，屁里必须有料，这个料，不是孜然，是燕然。

崔希逸官职是“知河西节度事”，就是节度使或代理节度使，王维为什么说“都护在燕然”而不说“节度”呢？大唐曾在西、北、东边疆羁縻地区设立六大都护府，其最高首长就是大都护或都护，可是人家与作者此次任务八竿子搭不着。诗文讲究委婉含蓄，王维在此处朦胧一下，否则就有点露骨了，于是临时借用一下都护这顶帽子，反正都差不多，尔等也分不清，都是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