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的最后时光

笨骆驼

　　退休后，岷江河边那一处凉亭，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

　　那几天，这个小城冬日阳光最为明媚，一扫冬日的阴冷，这样的阳光，对于四川盆地边缘的小城来说，显得特别珍贵。

　　推着父亲，小区特别安静，车轮辗过地面，轱辘轱辘的响，此刻风也特别安静，只是轻轻地吹过脸颊。父亲没有说话，在记忆中，他是出了名的大嗓门，无论在家还是在单位，他的声音总会穿过距离直达耳畔。然而，“高声武气”说话一辈子，没想到终有一天，这高亢的声音也会被岁月磨去了锐利，只能含混地表达，让我去猜测他说话的含义。在过往的岁月里，父亲的声音始终是权威的，毫无理由地碾压我的发声，让他们无可奈何地收缩进内在的小天地里。如今，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我也安静地推着，所有语言都显得多余，此刻，身边的喧嚣都悄然隐去，就连身边的人和物，也默然而逝，只剩下轮椅，在我的推动下，顺着风，在时光的长河中慢慢地流动。

　　河边的小亭，被阳光包裹着，成为一处温暖的所在。这是父亲每日向往的地方。初冬，银杏叶还不曾落尽，浓郁的金黄色掩映着小亭，冬日的柏条河收敛起奔腾的脚步，从亭边不疾不徐地流过，掠起一阵清冽的江风，这冷这寒，似乎也不能穿透这层阳光笼着的温暖。父亲坐在长凳上，被阳光包裹着，显得非常满足，他揉捏着膝盖，晒了正面，又艰难地挪动，抬起腿，转过身子，再晒晒背。清冽的岷江水哗啦啦从亭边流过，与阳光一样清澈透明，来来往往的老人们都会在这儿坐一会，安适地融入温暖的阳光中。也许，这便是岁月，从匆匆到宁静，不着痕迹地融进这样的安祥。

　　父亲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毕业后便来到小城工作，从此便极少回到故乡。大约在故土，有着过于伤怀的往事。他很少讲过去的家事，说得多便是爷爷早逝，家境贫寒，奶奶做牛草鞋(大足特有的物件，雨季套在牛蹄上防滑)供他读书。艰辛的生活境遇，造就了属于他的性格，固执，强势，不喜交际，做什么事都非常有计划性，一板一眼，对子女则不苟言笑，非常严厉，不管聊什么都会因他的评断而终结，这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我知道自已对家、对父亲有着更为美好的期待，即使学习了萨提亚，明白改变的不可能，明白应该允许父亲活成他自已的样子，但依旧希望父亲能听听孩子们的建议，让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让身体更健康一些。

　　就这样，父亲按照他的方式生活着，如母亲唠叨的那样工作，那样我行我素，不及其它。家里木匠工具齐全，年轻时打家具，如今便在家修修补补，修凳子补鞋子，独立自主惯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然而岁月的刻蚀，让他不得不放下过往的坚强，伸出手来让儿女们扶着，再走一程。每天早上，无论天睛还是天阴，父亲都会习惯性地问：出去晒下太阳哇？温暖的冬阳总会退去，可晒太阳却是他心中的期盼，这几个字说得清楚，让我不用低头侧耳便能听到。黙然，我推着他，去到那个小亭，只是这一次转了个大圈，经过了那条大道。这条道能远远看到老灌县城墙，里面，有他参加工作时的院子，有他打篮球的老招待所……

　　不久，父亲因咳嗽，脚浮肿住进了医院，开始，病情好转，医生说观察一下就可以出院。我急匆匆回家，把住房收拾一番，装上空调，准备好轮椅上下的搭板、简易护理床。正当一切准备就绪，病情却突然反复，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父亲走了，他最终没能让我再推他出去晒晒太阳，转转街道，也没能如我所愿，走过最后一程……

　　陪父亲走过的这段时光，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宁静和相伴，有时他会用从来没有过的慈祥看着我，如今想来，或许父亲是以这样的方式与我告别。

人一生最终都会归于这样一种宁静与安祥，如吹过脸颊的风，轻轻地，消逝在虚空中的远方。

　　写完此文，得知都江堰市正在编撰茶文化青城卷，其中将记述父亲在茶叶发展上所做的工作，嘱我为父亲写一个简历。在我心中，父亲虽不完美，但他终以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上，留下了浅浅的印痕。

徐照临（ 1937 年 6 月---2024年12月），籍贯重庆市大足区 ， 毕业于西南农学院园艺系茶叶专业 ，1962年10月分配到灌县农业局工作，曾担任灌县科学技术协会主席、都江堰市人大科教文卫专职主任，中国及四川省茶叶学会会员，都江堰市首届拔尖人才，其参加或主持的《改进推广科学采茶技术茶业增产增收》荣获1985年度四川农业厅农牧技术改进成果三等奖，《改进低产茶园技术措施研究》荣获1987年度四川省科学技术进步三等奖，《都江堰市庭院经济研究》荣获1989年度四川省科学技术三等奖、四川省科学技术委员会1989年度软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改造低产园三年产量翻两番》荣获1984年度四川省农牧厅农牧技术改进成果三等奖。因在农业科技推广应用上做出优异成绩，被温江地委、行署表彰，1990年被四川省科学技术协会评为四川省农村科普工作先进个人。他致力于都江堰茶业发展，因地制宜推广适用科技成果，主持的项目先后5次获省农牧厅农牧技术推广成果三等奖，1项参与项目荣获省政府科技进步三等奖，其成果推动了全市的茶叶发展；研究撰写科技论文和有关综合性技术资料23篇，有效地指导了茶叶生产和历史名茶恢复及品牌提升，推出青城雪芽、都江茅亭、青城贡茶等系列名茶；悉心开展适用技术培训和技术推广，为都江堰市茶叶生产培育了一批专业技术骨干和行业带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