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之死

四月雨停

　　在南京新街口附近的小街口，有一间小小的理发店，店门虽不显眼，却承载了许多人的回忆。

理发店的主人，是个来自苏北农村的男人。少年时，为了逃避家人安排的参军路，他用钢笔蘸着蓝墨水，在右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刺下了一个“爱”字。带着这份叛逆与勇气，他只身来到南京打工，在美发店学了手艺，之后便租下了这间小店，一经营就是二十年。

他是个瘦削、中等个子的人，皮肤白皙，头发乌黑，发型总是当下中年大叔中最流行的式样。他的手艺纯熟，洗剪吹烫样样精通，有一批不离不弃十几年的老客户。店里的氛围很特别，虽不似北京出租车里那般热闹，但顾客说话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搭腔，做个合格的捧哏。

店里的价格很亲民，剪个头发 30 元，烫个头发 300 到 350 元，多年未曾变过。也正因如此，回头客众多，从早到晚客人不断。他每天早上 9 点多开门，一直忙到晚上 9 点多，终年无休。

他有个独特的爱好，喜欢收集各种文玩小葫芦。闲暇时，他便摩挲着这些宝贝，把葫芦壳磨得锃亮，还精心地用红线将葫芦嘴上的藤缠成美丽的弧度，挂在店里的绿植上、镜子边。那些小葫芦和泡在玻璃瓶里的水培绿植，成了店里唯一的装饰，也为小店增添了几分温馨与雅致。

为了儿子，他用辛苦赚来的钱在城市里买了房。钱不够买车，他便买了一辆摩托，下班后骑着在城市的马路上飞驰，享受那份自由与快乐。他生活自律，从不喝我常喝的瑞幸咖啡之类的“垃圾饮料”，也不点外卖，总是自己在家烧好便当带到店里。晚上关店后，他还会骑车去玄武湖，加入走湖大军锻炼身体。

他常说自己文化不高，只有理发这一个手艺，能遇到几十年不加房租的房东，开店成本低，他很知足。他的欲望不高，就想陪着店里的老客一直这样走下去，只要物价不涨得厉害，剪头发的价格就不变。得空时，就玩玩小葫芦，和一两个好朋友在生意清淡时早点关门，聚在一起喝点小酒，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快乐。

我在他的店里剪头烫头，一晃就是十多年。他总能把我的头发剪成我想要的样子，尤其是民国复古的式样，配旗袍绝美。这两年民国风兴起，很多美女跟我打听头发是哪里做的，我也很乐意给他做免费广告，心里想着，只要我不出意外，这辈子头发都交给他打理了。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无常。昨天，他突然离世了。晚上和朋友在店里小酌时，喝多了，竟猝死在店里。

听到这个消息，我震惊不已。一个如此知足、有生活情趣、自律且活得通透的中年大叔，就这样说走就走了。我不禁感叹，人生无常，我们自以为的自律和豁达，在命运面前有时显得如此脆弱。

想起他的一生，他从农村来到城市，凭借自己的手艺立足，努力工作，为儿子置产，过着简朴而充实的生活。他有自己的小爱好，也有三两好友，看似平凡却也满足。他自律地生活，不碰那些他认为不健康的东西，却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嗜好——喝酒中，遭遇了意外。

这让我想起，人生中的善恶取舍，有时并非那么简单。我们总以为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做出正确的选择，可命运的齿轮却常常在不经意间转动，将我们带向未知的方向。他也许觉得喝点小酒是生活的乐趣，是他在辛苦生活中的一点慰藉，却没想到这小小的嗜好，竟成了他生命的终点。

我再次路过那间理发店，店门紧闭，那些漂亮的小葫芦还挂在那里，却没了主人的摩挲。店里的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他离开前的样子，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人生就像一场无常的旅程，我们在善恶取舍间徘徊，以为能握住幸福，却不知何时会失去。他的离去，让我明白，珍惜当下，敬畏生命，或许才是我们在这无常人生中应有的态度。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也许在不经意间，就会改变我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