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围城》中的“互文”现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原创 胡说魏道 胡说魏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2025年02月23日 08:47 安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的方鸿渐当然不是钱钟书,但从方鸿渐身上看出一点钱钟书的影子倒也不奇怪。有人认为,钱钟书讽刺他人时用语不免刻薄,这一点,方鸿渐似乎得了钱钟书的真传。《围城》中,方鸿渐虽然是钱钟书讽刺的众多对象之一,但方鸿渐讽刺他人时其尖酸刻薄与钱钟书相比也不遑多让。作为一个虚构人物,方鸿渐的用语习惯乃至他对人生、社会的一些看法也与作者钱钟书惊人相似或完全相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的一些段落与钱钟书的一些散文或学术文章构成一定程度的“互文”,说明,钱钟书是把自己的一些对人生、社会的看法,通过《围城》主人公方鸿渐的言行表达出来,因为这一点,读者一不留神会把方鸿渐当成了钱钟书。这一错觉源自“互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在台湾演讲《中国诗与中国画》的开场白:“刘院长的介绍使我很惶恐,尤其是刘院长刚才说我是‘优秀学者’实在不敢当,像开出一张支票,恐怕不能兑现,因为这银行里没有现款。”后面又说:“好在今天是愚人节,让我这个愚人站在这里受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在家乡演讲时开头说:“吕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诸位的鼓掌虽然出于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没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么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的掌声,反觉得一种收了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的开场白,诚恳、谦逊;方鸿渐的话则多了一点油滑,但着眼修辞与技巧,两人开场白相似之处明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留学归来首次在家乡演讲,众目睽睽下十分紧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上台坐定,眼前的湿雾消散,才见第一排坐的都像本校教师,紧靠讲台的记录席上是一个女学生,新烫头发的浪纹板得像漆出来的。全礼堂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好奇地评赏着自己。他默默吩咐两颊道:‘不要烧盘!脸红不得!’懊悔进门时不该脱太阳眼镜,眼前两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像隐蔽在浓阴里面,不怕羞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何以写出方鸿渐懊悔“进门时不该脱太阳眼镜”这个细节,我们可从钱钟书散文《窗》中找到“蛛丝马迹”:“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们看见外界,同时也让人看到了我们的内心;眼睛往往跟着心在转,所以孟子认为相人莫良于眸子,梅特林克戏剧里的情人接吻时不闭眼,可以看见对方有多少吻要从心里上升到嘴边。我们跟戴黑眼镜的人谈话,总觉得捉摸不住他的用意,仿佛他以假面具相对,就是为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初次演讲,有点心虚,所以后悔上台前把眼镜这一“面具”拿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方鸿渐和鲍小姐有这样一段对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一会,不知怎样鲍小姐又讲起她未婚夫李医生,说他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方鸿渐正满肚子委屈,听到这话,心里作恶,想信教在鲍小姐的行为上全没影响,只好借李医生来讽刺,便说:‘信基督教的人,怎样做医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鲍小姐不明白这话,睁眼看着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鸿渐替鲍小姐面前搀焦豆皮的咖啡里,加上冲米泔水的牛奶,说:‘基督教十戒里一条是别杀人,可是医生除掉职业化的杀人以外,还干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鲍小姐毫无幽默地生气道:‘胡说!医生是救人生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鸿渐看她怒得可爱,有意撩拨她道:‘救人生命也不能信教。医生要人活,救人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或神父来送终。学医而兼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不能教病人好好地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地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铺子,太便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家战乱避入上海后,《围城》中有一段写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遯翁为了三媳妇的病,对家庭医药大起研究的兴趣。他在上海,门上冷落,不比从前居乡的时候。同乡一位庸医是他邻居,仰慕他的名望,杀人有暇,偶来陪他闲谈。这位本乡真的是‘三世行医,一方尽知’,总算那一方人抵抗力强,没给他祖父父亲医绝了种,把四方剩了三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直接把这位庸医邻居给人看病说成“杀人”,愤慨之情,于斯为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在其他文章里也曾多次讽刺医生。如《读<伊索寓言>》:“驴子跟狼的故事:驴子见狼,假装腿上受伤,对狼说:‘脚上有刺,请你拔去了,免得你吃我时舌头被刺。’狼信以为真,专心寻刺,被驴踢伤逃去,因此叹气说:‘天派我做送命的屠夫的,何苦做治病的医生呢!’这当然幼稚得可笑,他不知道医生也是屠夫的一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谈教训》本来是说“教训”的无用,文中,钱钟书冒着“跑题”的危险,通过一个比喻拿医生开涮:“我更奇怪,有这许多人教训人类,何以人类并未改善。这当然好像说,世界上有这许多挂牌的医生,仁心仁术,人类何以还有疾病。不过医生虽然治病,同时也希望人害病:配了苦药水,好讨辣价钱;救人的命正是救他自己的命,非有病人吃药,他不能吃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谈交友》一文也旁逸斜出刺了医生一下:“他们喜欢规劝你,所以,他们也喜欢你有过失,好比医生要施行他手到病除的仁心仁术,总先希望你害病。这样的居心险恶,无怪基督教为善男信女设立天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小说识小》中,钱钟书引用了两部外国小说中涉及医生的话:“在病家心目中,医生有三变相:有病初见时为天使相,诊时为上帝相,病愈开发时为魔鬼相”“拉丁古谚谓,医生索诊费时,即是魔鬼。病人欲吾侪诊视,则以吾侪为天使,及吾侪索费,则以吾侪为魔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着,钱钟书发了一句感慨:“余偶至公立医院,每见施诊部之医生,早于诊视时,对贫苦病人狰狞叱咤,作魔鬼相。余初非病人,而旁观竟窥此态,百思不得其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不是方鸿渐,但两人对医生的看法或曰成见如出一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小说识小》中,钱钟书还引用中外小说,插科打诨,讥嘲医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法国小说《跛足魔鬼》云:“兄弟二人皆行医,各有一梦,甚为扫兴。兄梦官厅颁布法令,凡医生未将病人治愈,不得索取诊费。弟梦官厅颁布法令,凡病人死于医手者,其出殡下葬时,该医须着服带孝,尽哀往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广笑府》卷三一节:“一庸医不依本方,误用药饵,因而致死病者。病家责令医人妻子唱挽歌舁柩出殡,庸医唱曰:‘祖公三代做太医,呵呵咳!’其妻曰:‘丈夫做事连累妻,呵呵咳!’幼子曰:‘无奈亡灵十分重,呵呵咳!’长子曰:‘以后只拣瘦的医,呵呵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还告诉我们《缀白裘》十二卷卷四所述翁医生的例子与此类似。翁医生医死了人,本须告官,经人劝解,由医生出资买棺入殓烧化,因无人抬棺,翁医生与妻、儿、儿媳四人抬棺,边抬边唱。翁医生:“我做郎中命运低,蒿里又蒿里。”翁妻:“你医死了人儿连累着妻,蒿里又蒿里。”翁子:“㕶医杀子胖个扛不动,蒿里又蒿里。”翁媳:“公爹,从今只拣瘦人医,蒿里又蒿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津津乐道关于医生的笑话,某种程度反应了钱钟书对医生的态度——这里的医生当然是指庸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在三闾大学先是副教授,校长许诺他下学年升教授。作者在书中写道,这种许诺不过是“上司驾驭下属”的“技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西洋赶驴子的人,每逢驴子不肯走,鞭子没有用,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唇吻之上。这笨驴子以为走前一步,萝卜就能到嘴,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嘴愈要咬,脚愈会赶,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那时候它是否吃得到这串萝卜,得看驴夫的高兴。一切机关里,上司驾驭下属,全用这种技巧;譬如高松年就允许鸿渐到下学年升他为教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论快乐》中一段话,让我们知道,这种“上司驾驭下属”的“技巧”源自人与生俱来的追求快乐的心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过的决不会永久;我们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同样地自相矛盾。在高兴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加添了迅速,增进了油滑。像浮士德那样,我们空对瞬息即逝的时间喊着说:‘逗留一会儿吧!你太美了!’那有什么用?你要永久,你该向痛苦里去找。不讲别的,只要一个失眠的晚上,或者有约不来的下午,或者一课沉闷的听讲——这许多,比一切宗教信仰更有效力,能使你尝到什么叫做‘永生’的滋味。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快乐在人生里,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更像跑狗场里引诱狗赛跑的电兔子。几分钟或者几天的快乐赚我们活了一世,忍受着许多痛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高松年许诺的“教授”,如同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也是“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一如人生中的“快乐”,害方鸿渐在三闾大学忍受了不少苦;其实,这正是高校长“驾驭”方鸿渐的“技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汪处厚夫妇要给方鸿渐、赵辛楣做媒,“女生指导”范小姐早早来到汪家。汪太太与范小姐在屋内聊得热火朝天,作者来了一句:“汪处厚在外面只听得笑声不绝;真是‘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汪处厚这句感慨,某种程度也道出了钱钟书的心声,钱钟书在散文《一个偏见》中写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更阑身倦,或苦思冥想时,忽闻人籁嘈杂,最博爱的人道主义者也许有时杀心顿起,恨不能灭口以博耳根清净。禽兽风涛等一切能和寂静相安相得,善于体物的古诗人早已悟到。《诗经》:‘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下文就说明‘有闻无声’;可见马嘶而无人喊,不会产生喧闹。《颜氏家训》也指出王籍名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就是‘有闻无声’的感觉;虫鸟鸣噪,反添静境。雪莱诗《赠珍妮——一个回忆》里,描写啄木鸟,也说鸟啄山更幽。柯律立治《风瑟》诗云:‘海声远且幽,似告我以静。’假使这个海是人海,诗人非耳聋头痛不可。所以我们常把‘鸦鸣雀噪’来比人声喧哗,还是对人类存三分回护的曲笔。常将一群妇女的说笑比于‘莺啼燕语’,那简直是对于禽类的侮辱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年轻女人的地方,笑多”,以类比方式对妇女喧哗做正面嘲讽;“常将一群妇女的说笑比于‘莺啼燕语’,那简直是对于禽类的侮辱了”则是反面哂笑。方法不一,效果相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一节写赵辛楣“爱上馆子吃饭”:“动不动借小事请客,朋友有事要求他,也得在饭桌上跟他商量,仿佛他在外国学政治和外交,只记得两句,拿破仑对外交官的训令:‘请客菜要好’,和斯多威尔侯爵的办事原则:‘请吃饭能使事务滑溜顺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段话与钱钟书散文《吃饭》中的一节颇为类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趣味洋溢的《老饕年鉴》里有一节妙文,不可不在此处一提。这八小本名贵稀罕的奇书在研究吃饭之外,也曾讨论到请饭的问题。大意说: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所以做人应当多多请客吃饭,并且吃好饭,以增进朋友的感情,减少仇敌的毁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赵辛楣为何喜欢下馆子,根源在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赵辛楣追求苏文纨未果,方鸿渐追求唐晓芙没成,两人遂结伴赴三闾大学任教。途中,方鸿渐对赵辛楣发了一通感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对结婚和做事,一切比我有信念。我还记得那一次储慎明还是苏小姐讲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都有这个感想。譬如我当初很希望到三闾大学去,所以接了聘书,近来愈想愈乏味,这时候自恨没有勇气原船退回上海。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这个故事出自《伊索寓言》,告诫人们不能贪婪,明明嘴里有块肉,误把水中影子当成另一只狗,张口去抢,结果“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而《围城》中用这个故事,则说明恋爱与婚姻的不同,嘴中的肉骨头为“恋爱”,“肉骨头下肚”指婚姻,也就是说,恋人一旦变成妻子,“滋味也不过尔尔”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钱钟书在《读<伊索寓言>》中曾根据这个故事阐发了另一种意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狗衔肉过桥,看见水里的影子,以为是另一只狗也衔着肉,因而放弃了嘴里的肉,跟影子打架,要抢影子衔的肉,结果把嘴里的肉都丢了。这篇寓言的本意是戒贪得,但是我们现在可以应用到旁的方面。据说每个人需要一面镜子,可以常常自照,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能自知的人根本不用照镜子;不自知的东西,照了镜子也没有用——譬如这只衔肉的狗,照镜以后,反害它大叫大闹,空把自己的影子,当作攻击狂吠的对象。可见有些东西最好不要对镜自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在一篇文章写道:“感遇发为文章,才力定其造诣,文章之造作,系乎感遇也,文章之造诣,不系乎感遇也,此所以同一题目之作而美恶时复相径庭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同样一个狗咬影子的故事,伊索和钱钟书据此阐述了不同的道理,做出了不同的文章。而钱钟书在《读<伊索寓言>》和《围城》中由该故事引发的感慨虽大相径庭,均充分显示其非同寻常的才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方鸿渐一行耽搁在江西吉安买不到车票,李梅亭在和一位妓女搭讪中“无心插柳”找到了买车票的门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先生下面的话更使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你,公共汽车的票子难买得很,你——熟人多,有没有法子想一个?我们好好地谢你。’那女人讲了一大串话,又快又脆,像钢刀削萝卜片,大意是,公路车票买不到,可以搭军用运货汽车,她认识一位侯营长,一会儿来看她,到时李先生过去当面接洽。李先生千谢万谢。那女人走了,李先生回身向赵方二人得意地把头转个圈儿,一言不发,望着他们。二人都钦佩他异想天开,真有本领。李先生恨不能身外化身,拍着自己肩膀,说:‘老李,真有你!’所以也不谦虚说:‘我知道这种女人路数多,有时用得着她们,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高松年在筹办三闾大学时有过一番“高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春天,高松年奉命筹备学校,重庆几个老朋友为他饯行。席上说起国内大学多而教授少,新办尚未成名的学校,地方偏僻,怕请不到名教授。高松年笑道:‘我的看法跟诸位不同。名教授当然很好,可是因为他的名望,学校沾着他的光,他并不依仗学校里的地位。他有架子,有脾气,他不会全副精神为学校服务,更不会绝对服从当局的指挥。万一他闹别扭,你不容易找替人,学校又要借题目麻烦。我以为学校不但造就学生,并且应该造就教授。找一批没有名望的人来,他们要借学校的光,他们要靠学校才有地位,而学校并非非有他们不可,这种人才真能跟学校合为一起,真肯出力为公家做事。学校也是个机关,机关当然需要科学管理,在健全的机关里,决没有特殊人物,只有安分受支配的一个个分子。所以,找教授并非难事。’大家听了,倾倒不已。高松年事先并没有这番意见,临时信口胡扯一阵。经朋友们这样一恭维,他渐渐相信这真是至理名言,也对自己倾倒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赴韩学愈家宴回到宿舍后,赵辛楣问他:“今天还有谁呀?只有你!真了不起!韩学愈上自校长,下到同事,谁都不理,就敷衍你一个人。是不是洋太太跟你有什么亲戚?”辛楣欣赏自己的幽默,笑个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李梅亭恨不能身外化身,拍着自己肩膀,说:“老李,真有你!”;高松年“也对自己倾倒不已”,赵辛楣欣赏自己的幽默,这种形容某人极度自负、自赏的细节在古今中外小说中并不罕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在《小说识小》中举了好几个这种例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董若雨《西游补》“记孙行者被老人救出葛藟宫,老人忽合于己体,乃知即自己真神,‘慌忙唱个大喏,拜谢自家。’”钱钟书评道:“人之自负才能本领者,每作一事,成一文,津津自道,恨不能现身外身,于自家‘唱喏拜谢’,香花供奉,匪特我我周旋形神酬答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此文中又引了陈松山《明诗纪事》一个例子:“陶展望云:‘羽置大镜南面,遇著书得意,辄正衣冠北面向镜拜誉其影曰:易洞先生,尔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羽即蔡羽,以善《易》自负,故称“易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另外,钱钟书还告诉我们,德昆西书中也说及一个叫枯立治(Coleridge)人,此人一位朋友“敬畏自己,每说及‘我’(I)字,辄脱帽鞠躬为礼,较易洞先生尤甚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可见,钱钟书刻画李梅亭的自负、高松年的自赏,受到以上几篇小说的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还在文中说,他的一些友人也颇自负且喜自赏:“余中外友人中此节足与二子媲美者亦复指不胜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本人也颇自负且喜自赏。程方毅《李克访谈录》写道:“钱钟书是独一无二的。他公开声称他会与新政府合作,但他又保持他自己的独立。他真的是非常的聪明。那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完全对付不了钱钟书这样的人。钱钟书真是一个人物!我从来没有遇到一个比钱钟书还要自负的人!但是这种自负是以一种比较可爱的方式,他在絮絮叨叨、自我夸耀时总是面带微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水照在一篇文章里说,“他(钱钟书)喜欢在房间里边走边高声谈话,有时为自己的善譬妙喻爽朗大笑,他尤其欣赏自己的幽默,笑个不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许德政《怀念钱钟书先生》中说:“我每次向钱先生求教,他有问必答,不厌其烦。你问的问题越刁钻古怪,他回答时越显得高兴。有时口头回答后意犹未尽,第二天还会上楼来,如果我不在,他便推开虚掩的门,写在找来的纸片上,搁在桌子上。”一次,许德政见钱钟书喜形于色,就问他何以这么高兴,钱钟书答:“没什么。外地有个人,碰到一个拉丁字,查字典,请教当地学者,来京又多方求教,刚才到我这儿来,我随口就给他回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士杰《忆钱钟书先生》:“你向他提问,他不仅头头是道地解答,而且还要搬出书和读书笔记,找到凭证给你看——哪怕你已经心悦诚服了,说:‘怎么样?我这老头儿记性怎么样?’他脸上的神情就像孩子一样得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综上,撇开人品、个性不同,李梅亭、高松年、赵辛楣和钱钟书有一个共同之处:“每作一事,成一文,津津自道,恨不能现身外身,于自家‘唱喏拜谢’,香花供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有一句话:“得学位是把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教书是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鸿渐当年没哄过先生,所以未得学位,现在要哄学生,不免欠缺依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说中的这句话惹恼了钱钟书的一些同学和同事,以至于钱钟书对这句话做了修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先把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然后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这是我在一部小说里所说的教授。我的老同学和同事们把这个玩笑当了真,纷纷责难,甚至说:‘你们学文学的人也许如此,至于我们学历史、考古、社会学、经济等等的人,那都是货真价实,老少无欺,一点儿不含糊的。’我也觉得那句话太过火,需要修正。‘先把图书馆的参考书放入自己写的书里,然后把自己写的书列入图书馆的参考书里’,这样描写学术的轮回,也许妥当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宋书选注》的序中,钱钟书写道:“偏重形式的古典主义有个流弊:把诗人变得像个写学位论文的未来硕士博士,‘抄书当作诗’,要自己的作品能够收列在图书馆的书里,就得先把图书馆的书安放在自己的作品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先把图书馆的参考书放入自己写的书里,然后把自己写的书列入图书馆的参考书里”,与《宋书选注》的序中“要自己的作品能够收列在图书馆的书里,就得先把图书馆的书安放在自己的作品里”,内涵不同,但句式高度相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值得一提的是,《围城》在《文艺复兴》杂志连载时,是没有“得学位是把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教书是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鸿渐当年没哄过先生,所以未得学位,现在要哄学生,不免欠缺依傍”这句话的。后来晨光出版出版《围城》,作者加了这句话的。但连作者自己也承认,这句话有点过火,需要修正。可见,出书时,添加这句话应属蛇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孙悟空拔出一根汗毛可以变成无数个孙悟空;作者也可以把自己某种秉性融入笔下诸多人物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写到方鸿渐曾到一位张先生家去相亲,相亲对象是张先生的女儿张小姐。张先生和方鸿渐交谈时,突然说了一句:“咦,headache——”。然后按电铃去叫用人。方鸿渐问:“张先生不舒服,是不是?”张先生惊奇地反问:“谁不舒服?你?我?我很好呀!”方鸿渐说:“张先生不是说头痛么?”张先生哈哈大笑,解释道:“Headac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说,不是‘头痛’!你没到States去过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有位年轻的同事叫刘士杰。一次,钱钟书问刘士杰:“bug是什么意思?”刘士杰答:“臭虫。”钱钟书说:“是臭虫。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接着,钱钟书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位美国官员住进非英语国家的宾馆里。服务领他进房间。这位官员翻起床垫寻找着什么。服务员问,“先生,你找什么?”美国官员答:“I am looking for bug.”服务员笑了,说:“先生,我们是五星级宾馆,,卫生条件一流,不会有臭虫的。”美国人连声说:“No,no………”服务员一脸困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听到这里,刘士杰也很不解,问:“那么,bug到底是什么意思?”钱钟书笑了,说:“告诉你吧,就是窃听器。看来,你跟那位服务员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张先生卖的关子与钱钟书在同事面前说的这个故事貌合神离。张先生是显摆自己对美国俚语的熟稔,同时试探一下方鸿渐有没有去过美国。钱钟书则是循循善诱指点年轻的同事。相似之处在于,张先生与钱钟书对英语十分精通,很多冷僻的连字典都查不到的英文单词,他俩都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方鸿渐一行因找不到保人取不出三闾大学汇出的款子,饥肠辘辘,晚上难以入眠。作者写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鸿渐饿得睡不熟,身子像没放文件的公事皮包,几乎腹背相贴,才领略出法国人所谓‘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还不够亲切;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长得像失眠的夜,都比不上因没有面包吃而失眠的夜那样漫漫难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读<拉奥孔>》中谈及“比喻”与“逻辑”的相异,有这么一段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逻辑认为‘异类不比’,通常口语以及文学词令相反地认为‘凡喻必以非类’。……。木的长短属于空间范围,夜的长短属于时间范围,是‘异类’的‘量’,不能相‘比’。但是晏几道《清商怨》‘要问相思,天涯犹自短’,又《碧牡丹》‘静忆天涯此情犹短’,不就把时间上绵绵无尽期的长‘相思’和空间上绵绵远道的‘天涯’较量一下长短吗?明人诗‘鄂君绣被寒无香,江水不如残夜长’,清人词‘人言路远是天涯,天涯更比残更短’,不就更直接爽快地用同一尺度来测‘量’‘异类’的空间和时间么?外国成语不也说一个瘦高个子‘像饿饭的一天那么长’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前者刻画方鸿渐饥肠辘辘难以入眠而感受到长夜难度之煎熬,后者阐明“比喻”和“逻辑”之不同,但用到了一个几乎相同的比喻“像饿饭的一天那么长”。钱钟书刻画方鸿渐长夜难熬的那段话,明显受到那句外国成语的启发和影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围城》中有个情节,苏文纨把自己的一首诗给方鸿渐看,方鸿渐误以为此诗出于王尔恺之手,便大加讽刺。诗如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难道我监禁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还是你霸占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你闯进我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关上门又扭上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丢了锁上的钥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我,也许你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此无法开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永远,你关在我心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方鸿渐看了诗,大叫:“不得了:这首诗是偷来的。”“至少是借的,借的外债。曹先生说它有古代民歌的风味,一点儿不错。苏小姐,你记得么?咱们在欧洲文学史班上就听见先生讲起这首诗。这是德国十五六世纪的民歌,我到德国去以前,跟人补习德文,在初级读本里又念过它,开头说:‘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后面大意说:‘你已关闭,在我心里;钥匙遗失,永不能出。’原文字句记不得了,可是意思决不会弄错。天下断没有那样暗合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首诗确是“偷”(或曰借鉴)的德国民歌。译文出自杨绛笔下:“是钟书央我翻译的,他嘱我不要翻得好,一般就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苏文纨“偷”了这首德国民歌是虚构的情节,真正“偷”了这首德国民歌的是钱钟书本人。早在1940年,钱钟书就写了这样一首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妾心如关,守卫严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欢竟入来,如无人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妾心如室,欢来居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键户藏钥,欢出无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妾为刀背,欢作刀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欢情自薄,妾情常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皎然《诗式》中有“诗有三偷”之说,即“偷语”“偷意”“偷势”。“偷语最为钝贼”、“其次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其次偷势,才巧意精,若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于阃域中之手。”显然,苏文纨的诗属“偷语”,钱钟书的诗属“偷意”兼“偷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原本不想拿博士文凭,后应岳父要求,不得已买了一张文凭,他对文凭有一番妙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中,钱钟书引用了特莱登一句话:“文词之于思想,如裙裤之于人生,乃遮羞之衣服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不能断定,方鸿渐关于文凭的比喻源自莱登这句话,但这两句话的相似之处确一目了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同一篇文章中,钱钟书发了一句感慨:“要像个上等文明人,须先从学问心术上修养起,决非不学无术,穿了燕尾巴衣服,喝着鸡尾巴酒,便保得住狐狸尾巴不显出野蛮原形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燕尾巴衣服”与“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也就是方鸿渐口中的“文凭”,功效相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对博士文凭的不屑可谓言行一致。钱钟书曾任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英语系主任,当时,学校欲聘请两位美籍博士来教授英文,作为系主任的钱钟书不同意,学院院长说:他俩都是博士啊!钱钟书答:博士又怎样?博士究竟算得了什么?“于是便把他们两人都请来谈话,大考了他们一阵,弄得这两位洋教授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于是钱钟书就说:‘只有这么一点水平,配做教授吗?只能做学生呢!’这两位洋人只好卷起行李怏怏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读《围城》,我们不仅感受到作者非凡的才情,也见识了作者渊博的学问。但这学问,在小说中不似水中漂浮的油那么触目,而如水中盐那样融化其间。借用钱钟书本人的话就是:“非眼中之金屑,乃水中之盐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钱钟书在《谈交友》中写道:“大学问家的学问跟他整个的性情陶融为一片,不仅有丰富的数量,还添上个别的性质;每一个琐细的事实,都在他的心血里沉浸滋养,长了神经和脉络,是你学不会,学不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么说,《围城》中所流露出的学问,跟作者钱钟书“整个的性情陶融为一片”,“不仅有丰富的数量,还添上个别的性质”,小说中每一节描写,每一段对话,乃至每一个细节,都在作者钱钟书的心血里沉浸滋养,“长了神经和脉络”,是其他人的作品所没有的,也是其他作者“学不会,学不到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