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的启蒙

刘新中

我高中是在江西吉安市一中度过的。我的班主任是一位教数学的郭钟秀老师。弹指一挥间四十八年过去，我一直念念不忘我这位恩师。

郭老师是江西吉水县人，他说话的口音带有明显的老家方言特点，总是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娓娓道来，一米八几左右的高个细细长长，虽说不上玉树临风，但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间却透着浓郁的民国知识分子的气质风范。日常里，很少见到郭老师的笑容，眼神里总是透着忧郁和慈祥的目光，他对待每个孩子，都是非常的温和关爱，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再操蛋的学生，见了他都得收敛和顺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和魅力，这些都源于他的真挚和爱心。

我们高中期间（1975-1977年），正值“一批两打，反击右倾反案风”的年代，每天都在运动中厮混，基本无法上课，而我更是数学方面的天生弱智型学生，对学数学深恶痛绝，逃学除了名，几乎没怎么上过郭老师的课。一次，突遇郭老师家访，我惊慌失措心里盘算如何逃脱我家老爷子的这顿毒打，没成想郭老师见我父亲后温和地说，家访主要是来看看孩子的学习状况，闭口不谈我逃学的一丝内情。我那个时候，懵懂的喜欢瞎画，家里我的房间里，四面墙壁几乎挂满了我的涂鸦，老师见状，惊愕不已，连声夸奖我的美术天赋，并自责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我被老师说懵逼了，心里感激的一塌糊涂。因为我确信老师家访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让家长知道我逃学的真实情况的。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后来的事，更出乎我的意料，那个时候，校园里有一排暂新的玻璃宣传橱窗，高中每个班级各负责出一期宣传报刊。我被郭老师叫到他家里，当时我想是不是又要为逃学的事而被收拾？我惴惴不安的来到校园里老师们那一排陈旧的住宅楼区的一楼，一进老师家门，我被惊呆了：郭老师家里呈现的清贫简陋，是我不能想象的，家里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餐桌和座凳全是陈旧的没有几个完整形态的东西，却干净的一尘不染，所有的家用物品虽然破旧，却归置的井井有条，破旧的餐桌被擦拭的泛着包浆的哑光，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刻的心境，我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着，有一种心痛的感动，却不知是为什么。坐定后，老师便开门见山的告诉我说要我负责出班上这期宣传拦的整体设计和画作，然后从里屋搬出一个大纸箱和一卷十张全开雪白的新卡纸说，这些是我给你买的宣传色，笔和纸……！

我当时深深的被感动了，一句话都没说就叫同学来帮我搬走了那些绘画材料。回到家里，我卯足了劲一星期没出门，画了三张水粉宣传画并完善了其他文字和排版，按期完成了老师交代的任务。之后年级宣传栏设计评比，拿了个全年级一等奖。

事后我通过其它老师交流偶然才知道，郭老师家境贫寒，几个孩子均未成年，师母在外打零工收益微薄，那一批绘画材料，可能要用掉老师大半个月的工资，老师子字未提此事。郭老师那次宣传栏事件之后，一直鼓励我坚持自己的热爱，多次举荐我去学校美术特长班参加培训学习……。

临近高三毕业前夕，我又闯了个大祸。

同班同学有个死党，擅长鼓捣无线电各种土制收听通话的玩具，苦于没有耳机，便串通我帮他盯上了吉安市长途电话营业厅的电话耳机，他站岗我作案，屡屡得手，后电信局恼羞成怒，派了个老娘们坐在营业大厅长椅上假装打毛衣，专门盯住各个电话间的顾客出入，我心想最后一次作案便罢手，那次却逮了个正着，还被铐上手铐送进公安分局，我那位望风的死党吓得抱头鼠窜，这厮倒也机灵，没有走远，一直尾随终了得知我进了局子才消失。审讯中警察逼问我家住哪里，我开始死活不说，后来架不住恐吓逼供就要招供我家干休所电话时，郭老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我那死党万般无奈时才去请的郭老师。审我的民警一见老师，立马起身热情招呼，奇怪郭老师怎么会跑来此地？原来这个民警也是老师的老学生，阿弥陀佛！

问清情况后，民警便客气的将我交与老师，出门时老师一再谢过，便拉着我匆匆离开。

路上，我恨不能地上有条缝。老师却难得一次微微笑了，和颜悦色的边走边操着他那吉水塑料普通话说：腥肿啊，尼不能个足搞哇，尼粑粑要撕晓得个杂事，劝弄得了喔，千万以猴不能载足嘎啦个事啊……（新中啊，你不能这么干啊，你爸爸要是知道这个事，怎么都了哦，以后千万不能再干这种事啊……）。

那天回到家里，我寝食不安。一直在担心那个民警会问到市干休所的电话打过来找到父亲告状，想到半夜，便溜出家门，跳窗进入干休所办公室，把那个电话一锅给端了，飞奔到附近公厕，投进粪坑后发现还浮在粪面，便找了根竹竿狠狠的把电话戳进了粪水里无影无踪才罢休，心里想，妈妈滴看你这臭警察找谁去！第二天，干休所炸了锅，那个年代电话都被偷了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郭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是吉安市远近闻名的好老师，他的专业教学培养了无数高材生，吉安当年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基本都在他门下。老师一辈子低调做人，从不阿语奉承，在学校曾当过教务主任，因不堪奴役很快就甩手不干了，也因为个性率真嫉恶如仇而不受领导待见甚至被边缘化受排挤，老师一直是两袖清风正直为人，他的子女颇受家风传承，靠着自己的努力后来都成为了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这是老人家最聊以自慰的骄傲了。

好像过了十几年后，我和死党买了一大堆礼品去看望郭老师，他完全没有料到。老师闻我俩后况，骄傲无比，老泪纵横，我们也是唏嘘不已……。

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一个好老师是多么的重要。老师的品德和人格，深深的影响了我的潜意识，我做老师三十年，收获了那么多好学生，都是因果必然。又是好多年未见郭老师了，近日回到吉安，一定要再去看望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