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号子

潘作成

伐木号子

潘作成

“上山倒——”

“下山倒——”

“横山倒——”

这是上个世纪的小兴安岭林区，林业工人在采伐木材过程中，树木将要倒下之前，必须要喊的几句喊山号子。喊号子的主要目的是，提醒附近的人们注意，不要被倒下的大树碰着。

　　小兴安岭的开发，大致与整个二十世纪相始终。清代以前，这里一直是没有人迹的原始森林。从新石器时期已有人类生活的铁力，直到清末才有人进山伐木，以应民间需求；到民国初年，才有了官府设立的林务机构，招募人员进山采伐。而后来成为地级城市、号称“林都”的伊春，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还是无边的原始森林，直至四十年代中期共产党领导的新政府成立，才有专人组织百姓进行木材生产，支援全国的解放战争和城市建没，这才有了林城伊春的兴起。

林区开发之初，伐木工人生活非常艰苦。吃的是棒子面，穿的是遮不住体的破衣烂衫，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地窨子”。为了尽可能多攒下几个钱，他们舍不得吃一点儿好的，也舍不得穿件囫囵衣服。整天在大山里钻，就是买上件新衣服，也是还没穿几天，就叫荆棘、树条给剐碎了。夏天，大森林里像个闷热的大蒸笼，让人简直透不过气来，蚊蠓小咬儿铺天盖地，咬得人浑身上下没好地方。冬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最低气温达零下40多度。工棚子里虽然一天到晚烧着火炉，可寒风还是从四面吹进来，让人感受不到暖意。冲着火炉那面烤得滚热，背着火炉那面却冻得冰凉，真的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把头们关心的就是能出山多少木材，能到手多少钞票，至于工人们生活的好坏，他们才懒得去管呢。后来日本人来了，对工人的压榨变得更加残酷，吃的、穿的比原来更差，管理手段中又增加了皮鞭、刺刀和狼狗，工人们的健康和生命安全也更加没有了保障。山场上，每年都有许多人伐木被大树砸死、碰伤，赶套子下山被撞死、撞伤。那个时代，一声“下山倒”，不知包含了伐木工人多少血泪，还有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几多企盼。

　　直到建国之初，伐木工具一直非常原始，无论多粗的树，都要抡圆大斧，一斧、一斧地用力砍。七八斤重的大斧头，抡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一棵七八十号（直径七八十厘米）的高大树木，好几个人轮换，也要砍上好半天。直到日本人走后，才开始使用一种“大肚子”锯（锯条两头窄，中间宽），两个人面对面，一拉一送，比用大斧砍树有了一些进步。到新中国成立后，铁力林业局工人中出了个马永顺。这马永顺原是三十年代“闯关东”来的河北汉子，从伪满时就在大山里头放树、抬“蘑菇头儿”（抬大木头），饱受“小鬼子”和汉奸把头的欺压，还吃不饱、穿不暖。如今穷苦人当家做了主人，马永顺怀着对共产党深深的感恩之情，决心对用起来不方便、伐木速度又慢的“大肚子”进行改造，好提高劳动效率，为国家多多生产木材，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时间反复琢磨，到1953年，马永顺终于搞出了一种“弯把子”锯。这种“弯把子”，实际就是将“大肚子”锯从中间一分为二，把两个人对面拉改成了一个人自己拉，结果使用起来比原来顺手得多。因为两人拉的大肚子锯，锯身较长，使用起来极不方便；改成一人使用，增强了灵活性，大大提高了工效。再后来，马永顺和他的工友们，又发明了“四季锉锯法”和“安全伐木法”，进一步减轻了劳动强度，减少了工伤事故的发生。使用弯把子锯，还将树木伐根从半人高降低到10厘米以下，提高了树木的资源利用率。应上级有关领导的要求，马永顺又把“四季锉锯法”和“安全伐木法”写成书，做了全国手工采伐作业的教科书，将这些先进技术和做法推广到整个东北林区。在此基础上，马永顺又进一步把“弯把子”锯的小齿变成大齿，做成往回勾的形状，将工效一下子提高80%。他还和工友们一起研究，把原来的“三三编制”9人劳动小组，改为13人流水作业小组，使上下工序衔接更加紧密合理，提高工效35%。这马永顺不光肯动脑筋琢磨事儿，而且人高马大有力气，林子里的活儿样样儿精通，伐木、抬木头这些活儿，工友中没人干得过他。凭着一身好力气、好技术，再加上一腔要报答共产党、建设新中国的热情，他硬是一个人干出了超过5个人的工作量。就为他的能干和肯钻研，人们推选他当了全国的先进生产者，出席了在北京召开的“群英会”。从1956年起，马永顺多次参加全国和省、市的劳模会，多次受到毛主席和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成为全国著名的伐木英雄。到了1960年，一种叫做油锯的现代化采伐机械在林区广泛推广，标志着马永顺前半生辉煌的“弯把子”锯，从此撤出了一线伐区，采伐方式又一次实现了革命性的变革。

但无论采伐方式如何变革，有一点却始终没变，那就是每当一棵大树即将倒下的那一刻，伐木工人都还会高喊一声伐木号子。这一条早已被列入新中国林业战线的伐木安全规程，不喊，就是违规。

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小兴安岭林区全面启动“天然林保护工程”，停止天然林木采伐，开始封山育林。但在林区回荡了一个世纪的伐木号子，却并没有被人们忘记。2008年6月7日，经国务院批准，包括伐木号子的多种森林号子，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23年10月31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公布，《兴安岭森林号子》项目保护单位被重新认定为伊春市群众艺术馆（伊春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