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的刻度》

扬戈

<p class="ql-block">2002年的深圳湾飘着工业盐的咸涩。扬戈攥着硬座车票挤下绿皮火车时,背囊里装着母亲缝的千层底布鞋,鞋底藏着三百元压箱钱。这座城正以每天吞噬一个村庄的速度生长,他像无数南漂青年那样,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切割着昼夜,直到体检单上的红戳突然将生命划成两截。</p> <p class="ql-block">梧桐山的簕杜鹃年复一年爆裂着猩红。在放疗药物与生存压力构建的十年里,扬戈习惯透过医院飘窗数远处山脉的褶皱。当第八次创业失败的黄昏,他忽然发现大南山黛青的轮廓竟与CT胶片上的阴影如此相似。这个发现让他在梧桐山脚枯坐整夜,直到晨露打湿病历本上潦草的字迹。</p> <p class="ql-block">疫情封控的第三个月,七娘山云海中浮出七十二道峰峦。扬戈背着磨损的登山包,用脚步丈量着深圳最隐秘的等高线:大雁顶的岩层记录着七千万年前的火山喷发,红排角的浪纹蚀刻着潮汐永恒的刻度。当他在大鹏半岛最险峻的鹰嘴崖扎营时,GPS轨迹已在深圳地图织就密网——比当年跑业务的路线更绵长,比化疗时的输液管更曲折。</p> <p class="ql-block">大鹿湾的潮水退去时,沙滩裸露出星罗棋布的藤壶。扬戈常坐在礁石上看这些远古生物开合,它们用钙质外壳计算着沧海桑田。有次暴雨突至,他在羊台山废弃防空洞躲雨,洞壁渗出的水珠与二十年前城中村的霉斑别无二致。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整座山谷,他突然明白这些年攀爬的不是山,而是自己生命的等高线。</p> <p class="ql-block">今年惊蛰,有人在排牙山遇见扬戈。他正用地质锤叩击花岗岩,叮当声惊起一群白鹭。山脚的工地仍在日夜轰鸣,而山巅的风裹挟着海盐与孢粉,将那些CT影像、财务报表、租房合同,都吹散成地质纪年里的微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