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而己集——七十感怀（18题）

金柏松

十年前写过“想想而已集——六十感怀”，因为那个时候毕竟不算老，很多事，只能想不能说。到了古稀之年，虽然不算特别老，但有些事说说也无妨，过一天少一天的人，装呆卖萌让别人戳戳脊梁骨也无所谓了—— 骂人育人 现在的人文明，彬彬有礼说话不带脏。可现在小偷改行电信诈骗，欠钱是大爷，小蜜傍大款如同富豪开宾利。 以前农村人粗俗，骂人吵架家常便饭，可那时农村夜不闭户，嫁人的都是未开封原装货。 以前农村风清气正，骂人教育功不可没。孩子们对骂开口就是“偷生”“婊子”“乌龟（读“jiu”）籽”。有一次生产队插秧，我不知什么事情惹毛了姑娘，随口嘟哝一句“婊子”，姑娘勃然大怒，追得我满水田鼠窜。那时候我还没弄清“男女关系”的含义，只知道是不能“关系”的关系——“称侬（勾引男人的）婆娘”最下贱，私生子没面子。 做贼佬、贼骨头、强盗、土匪，是小伙伴们使用频率极高的骂人话。谁敢骂我“做贼佬”，一把抓住对方领口：“我偷什么了!我偷什么了！” 挨骂让人知耻，价值观教育从骂人和被人骂开始。（2020.6.26） 记住你这张老脸 老人见到重孙子，开心得两眼放光，凑到孩子跟前恨不得亲一口，孩子一愣，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们很尴尬。 童哭无忌，哭的理直气壮。 孩子在老人眼中是天使，老人在孩子眼中是魔鬼。 拿镜子照照自己，已经难看。十年后，更难看。二十年后，如果还有二十年，难看得吓人！（2020.7.11） 相濡以沫，一地吐沫 两个没有责任心的人结婚，注定一地鸡毛。两个责任心太强的结婚，注定一地吐沫。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睁眼闭眼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多事，你不说，不高兴的是你一个人，你一说，不高兴的是一家人。比方说出门忘了关灯睡觉忘了锁门。这种事，亡羊补不牢，说与不说，不一样。 试图改变对方，失败人生的开始。（2020.12.19） 七十封口 闲聊，几次被晚辈戗着。盖因为，我说的，落伍了，人家听腻了。现在还不到七老八十，还在写书，和社会上还有较多的接触，应该落下不远。以后封笔宅家，和社会越来越远，更落伍。 七十封口。大凡时政新闻、国是高见，最好不说，实在忍不住，找比你更老、更糊涂的人说去。（2020.12.19） 没有再见 半夜失眠，挨家挨户细数村里打我记事起死去的人，150多了！如果按照60年前我们村的户数计算，每户平均死过3个人。小时候村里死人，设灵堂、守灵、出殡送葬、哭“五七”，全村瞩目的大事件。现在村里死人，大都是过后回老家听说的，心头一动，一声叹息，而已！仔细想想，小山村就像时间列车中的一节车厢，户口本就是一张没写终点站的车票。挤上车的，不管合不合得来，在一起走一程，稀稀拉拉陆续下车。人的一生，认识无数人，可绝大多数在你视线中消失的人，无论是光屁股洗浴的小伙伴，还是乡亲、同学、战友、同事、领导，没有道别的转身，就是永远的离别。（2021.1） 孝心和责任心 赡养老人，有孝心和责任心之分，一样的行动，初心不同。 孝心，出自血脉情亲，带有动物本能的自觉。比如女儿对父亲。 责任心，来自道德约束，由被动约束转换而来的自觉行动。比如女婿对岳母。 因孝心伺候老人，做了能够做的，做了，记不得了。有时候还要只做不说。 因责任心伺候老人，做了应该做的，做了，记得。有时候还会挂在嘴上。(2021.6.5) 强势背后是自卑 包括父母在内的家人都怕我！我有那么强势吗？ 强势背后是自卑。出生在小山村，娘胎里带来的自卑。小时候看到供销社细皮嫩肉的女营业员，觉得她们是另一个世界的物种。 “文化大革命”爆发，一夜之间爷爷成了“历史反革命”。目睹了背上绑着稻草人（爷爷）的小阿叔被造反派从台上倒栽葱踹下来的恐怖场面，挥之不去的阴影。16岁到26岁，花样年华。上高中、部队提干、提公社人武部长，自认为十拿九稳的机会，只因为那个没有见过面的爷爷而泡汤。三大闷棍，就像快爬出冰窟窿里的落水人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重新摁入水底。 作为计划经济年代生人，就像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子，没有权利规划人生，滩头在前，能不能上岸，三分努力七分命。读书、当兵、入党、提干，不屈不挠，只是为了离开小山村。 一步步走来，梦想成真，格外珍惜得到的。职场，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苛求完美，有点强迫症。在家，房子票子面子，左右攀比暗自较劲，总怕别人看不起。 自卑，转换成生存动力，正能量。久而久之，动能变成下意识的生活方式，苛求完美变成讨人嫌的较真，这种较真，在家人眼里就是强势。（2022.5.19） 一句话的感悟 青春年少，一指流沙；岁暮当下，醇厚年华。 街上的老太比老头多，可能是因为女人比男人更没有时间概念。 哲学，其实就是做人的学问，千古一题，主义众多流派无数，有神无神各说各话。倒是那些山脚旮旯的小脚老太太，活得通透洒脱，白卷英雄。（2022.9.18） 世事洞明何其难 1977年4月退伍，担任村党支部委员、民兵连长。6月，又一次“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开始，就是禁止农户在房前屋后、山脚旮旯私自垦荒种田。七八个村干部稀稀拉拉走的很慢，我大步在前，水沟坡坎上有几棵丝瓜、南瓜，丝瓜藤蔓一人多高，南瓜已经开花结瓜，我想也没想上去就动手了，其他人站在远处看我“割资本主义尾巴”，面无表情。大家在村中心道路上走了一圈就散了，割掉的就我动手的那点“尾巴”。 1988年厂工会换届，部分职工代表不满意厂领导班子内定的工会主席人选，串通另选他人，厂领导在选举程序上打了个擦边球，那些人目标落空。选举结束，职工代表开始发难，领导们大都不说话甚至开溜，我怕场面失控，开口解释，人们转而围攻我，指着我的鼻子说：“（职工代表参政议政）是带笠帽亲嘴”。我很委屈，我一个没有根基的副厂长，没有参与选举筹备，干吗冲着我来。后来我调离时，那些人说：“可惜，能够主持公道的人也走了”。 世事洞明，难！我到现在还很青涩，得罪人了不自知。（2023.1.8） 只有生得意，没有做得意 一帮儿女在父母心中，得意亲疏程度是有差别的。能不能得到父母的真心喜欢，和子女为父母做多做少不一定正相关，东阳老话说：“只有生得意，没有做得意。”生来得意，指会做人会说话，懂得讨父母的欢心。正真为父母操心劳碌的，不一定讨父母的得意。这种人小时候嘴犟，长大了强势，凡事都要按照自己想法去做。 “生得意”，做人技巧，情商高。职场和家庭同理，升职最快的，不一定是做事最多的。(2023.1.15) 装孙子 看完门诊去付款取药，看见挂号收款机就犯怵，边上正好有个年轻人，我求她帮忙，她三下两下帮我搞定，在我谦卑的道谢声中笑盈盈地走了。看她操作，突然发现操作不难呀！ 前些年新冠疫情防控，处处扫码査卡，到了卡口，我直接装孙子，一边递上手机，一边自我贬损骂自己是老不死，到了这个年纪不应该出来瞎溜达。这招很管用，人家帮我三下两下搞定，还连说：“不谢！不谢！” 装孙子，就是倚老卖老。七十年生活历练出来的绝招。（2023.7.16） 找谁说理去 2011年儿子结婚时剩下二十几盒喜糖，带回老家交给阿姨（继母）处理。2013年阿姨去世后清理橱柜，那些喜糖居然还在。我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说她和阿姨的意见不统一：阿姨要把喜糖分给她的老闺蜜们，而父亲提出应该分给左邻右舍，说老俩口有事还是左邻右舍叫得应。就这样，直到阿姨过世，那些喜糖也没有等到归属结论。（2023.9） 口德 总有人对别人的隐私特别感兴趣。说到某人，凡有老公出轨、女儿离婚、儿子啃老等人家不愿意张扬的事，总不忘当开场白炫耀一下自己的知识面，甚至连早已过世的上上辈老人，也要抖搂一下人家的听说的花边旧闻。 你在背后说这些，万一传到当事人或他的家人耳朵里，什么感觉。 口德，无本万利。多看多说人家好的，世界更明媚。（2023.10） 钓鱼焦虑 钓鱼，当旁边钓友连连上鱼而自己的浮漂纹丝不动时，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钓位、钓具、钓饵有问题，于是，开始焦虑，开始折腾，换钓位、打饲料、换鱼线，越折腾越不上鱼，越不上鱼越焦虑。 职场，当资历差不多的同事升职提薪而自己原地踏步时，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没有背景、不会“做人”、领导偏见，于是，开始焦虑。这种焦虑，比钓鱼的焦虑更伤人。（2023.11） 财富 我们是赶上计划生育的一代。老战友聚会，喜欢打听有几个儿女孙辈。有工作的战友大多只一个孩子，在城里长大的子女们也不愿意生第二胎。农村的战友大多有两个孩子，子女们也大多有两个孩子。我很是羡慕，我哭穷：“我们家吃团圆饭，三代人坐了半桌。你们家三代人团团圆圆一大桌呀！” 战友们大多吃穿不愁，到了这个岁数，心心念念，最值钱的，不就是欢蹦乱跳的孙辈孩子吗。（2024年重阳节） 熟人社会 有伶俐在义乌经商的老板，需要用到原学校出具的学历证明。纠结很久，找到主管局的朋友，托他约校长吃饭。到了约定时间去校门口等校长，谁知校长临时有事外出未归。门卫大爷问请事由，说这种事不用找领导，直接去办公室办就是了。不消几分钟，拿到学历证明屁颠屁颠走了。 现在的机关单位，办事已经高度规范化、程序化，一般不必求人。 但现在是熟人社会。有了熟人，办事确实方便很多。找熟人，不一定以权谋私，重要的是能为你提供准确信息和解决办法，能办能不办的事给你办了，可化可不花的钱帮你省了。还有，双方互信非常重要，同样的事情，熟人办不成，知道因果不再纠结，换成不熟悉的，总担心是人家推诿卡扣，埋怨自己没有门路。（2024.10.20） 仰望琼瑶 12月4日，当代著名作家琼瑶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我是‘火花’，我已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焰将熄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翩然归去。”这是琼瑶告别人间的宣言。这一句，让我仰望了。 琼瑶走了，爱情没了。我知道琼瑶，但没有看过她的作品，包括电视剧。当年一个“小燕子”，把满大街的小姑娘弄得神魂颠倒，我很不以为然。我不知道爱情为何物，觉得琼瑶笔下的爱情很虚幻。爱情，当以婚姻为归宿，而婚姻，终不过是过日子而已，三五年的激情浪漫，挡不住柴米油盐的消磨，总归于搭档过日子而已。我不知道她和平鑫涛的结合，是不是她当初想要的爱情。 作为社会人，琼瑶封笔之时，就是她的生命终结之时，说走就走，死无遗憾。作为自然人，86岁的琼瑶只剩老残人生，生无可恋。——“时间已到，生命不会更好，趁我还能微笑还能歌，不拖累所爱，也超越病魔。”这一句，更让我仰望了。（2024.12.8） 七十知足 十年前写“六十感怀”时，对退休后的生活感到忐忑焦虑。转眼到了“七十感怀”收笔的时候了。回头一看，觉得退休后比职场生活过的更加从容优雅。退休后一直赖在原单位办公室，踩着钟点上下班，比上班族还敬业。这十年，写了9本书，边学边写，慢工细活，收获人生。这十年，零零散散写了64篇散文，其中《东阳日报》刊发了25篇，忆乡愁，说亲情，享受人生。 经常想到如果没有爷爷这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我的人生会这样？可人生没有如果。“上帝为你关一扇门，定会为你开一扇窗。”上帝关了我三头门，可窗户开了，阳光依旧。回首这十年乃至上推四十年，觉得没有如果也蛮好，我的人生像吃糖梗，从头开吃，越吃越甜。（2024.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