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自上而下的革委会的成立,如火如荼的两派相斗,基本上偃旗息鼓了。左派掌权,反派取缔。按理说,大乱后是大治了。然而不久后,各地在革委会的领导下,成立了一个新机构,全称为:无产阶级专政革命委员会,简称“专委”。宗旨向一切反动派实施无产阶级专政。市县都有专委,一个公社有一个专委,专委的主要领导正副主任,下有工作人员若干。左臂戴一红色袖章,字样为无产阶级专政委员会。后臀有一挂指头粗细的白色麻绳。这些人多为各生产队抽调来的积极分子,淳朴单纯而勇猛。狄存有是其中一员了。</p><p class="ql-block">专政对象为“一切反动派”。这“一切”将是些什么人呢?第一批人员,正是反派的头目,一个公社,医疗系统教育系统金融系统供销系统……曾经各有各的组织。曾经喧嚣一世的大小“司令”,就成了专政对象。大井生产队的侯二牛,被耿存有五花大绑押往“专委”住地东卜子车马店。</p><p class="ql-block">这逮捕是要开大会的,南卜子大队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声势浩大,口号声声,这一次逮了八个人,喊谁的名字,跪下,五花大绑,捆个紧绷绷。当狄存有狠命梱绑侯二牛时,侯家人邢家人谢家人变了脸色,有几个后生要冲上去,却被一老汉挡住了。此老汉,正是刘老宽。身后是侯三牛,他见二哥被抓,尤其是狄存有亲手咬着牙梱,血气一涌。刘老宽伸手一拦,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侯家人认为何大姑一直是刘老宽扶持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身份,也曾怀疑过两人有私情,二牛和三牛在暗中盯过梢,发现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而何大姑对两个小叔子有慈母般的情怀,他们娶妻成家,一直亲自操办。运动初,拉起战斗队,也是因为耿家要进城揪斗何大姑。他们对刘老宽非常敬重,见他如此神色,便攥紧拳头忍住了。</p><p class="ql-block">“赵来旺!”又听一声喊。人群中闪出一个后生,脸色惶惶,身后已有两个“专委”,上前把一条白麻绳搭在颈上,将其摁在地上。“慢!”又闪出一人,伸手阻止。此人是南卜子生产队政治队长骆云生。两“专委”一愣,但手未松开。抬头望向台上的“专委”主任于化龙,骆云生已上台和于主任嘀咕什么。这赵来旺是南卜子村人,骆云生在军队七八年,按政策,抓个人,最起码要和所在单位领导通通气吧。</p><p class="ql-block">原来,这赵来旺和东卜子姓孙的女子谈对象,东卜子有个后生叫胡狗拴,也派媒人说亲,得知女子看上赵来旺。这胡狗拴成了“专委”后,便捏造些罪名,征得领导同意,便趁机挟隙报复。那知骆云生不是凡人,他质问于主任:“赵来旺是我们村的民兵排长,又是党员,怎么能轻易梱绑呢?到底他犯了哪一条刑法?”于化龙翻开笔记本:“噢,散布反党言论。”骆云生脸色十分严肃:“这可是大事,他在何时何地,说了什么反动话?证明人是谁,一个人不算,两个人以上才有效。”于化龙是了解骆云生的身世的,这依法问责,句句在理。而他的笔记本上则只有无根无据的一句话:“散布反党言论。”便心虚了。便说:“那我回去查实了再抓吧!”骆云生笑着握住于主任的手:“落实后,如是实有其事,我亲押送专委去!”赵来旺释放了。几个村的社员齐齐把敬佩目光投向骆云生。这胡狗拴利用职务便利,捏个罪名,心想抓回去,来点儿硬的,管保这赵来旺抢着应承了。</p><p class="ql-block">而大井生产队的侯家人对刘老宽有几分不满了。散会后,刘老宽直接到了侯家,侯二牛的三亲六故都聚在二牛家,二牛媳妇哭泣着,两儿子也在流泪。</p><p class="ql-block">老宽坐在炕沿边说了这样一番话:什么叫冤冤相报?去年,你们梱了狄存娃一绳,现在,狄家人又借运动,报这一绳之仇。你们今天如果一起冲上去,不但救不了二牛,反而会又有几个被关进去。你们静心想想,何元宁结合到革委会了,狄存娃成了咱村掌权人,二英子又成了公社文艺宣传队队长,在权势这方面,咱们不占上风。二牛也不犯国法,搞个由头而已。据说进去也要审讯,鸡毛蒜皮的,能定个什么罪?你们不看,这是运动,有公检法的人吗?只不过是占了上风的一派,向另一失势派报复罢了。别慌,说不准哪一天又会皇帝轮流坐了。为什么这世道总不安宁?狗咬狗是一时,人整人可能是几代啊?</p><p class="ql-block">侯三牛听明白了,但他的明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侯二牛媳妇插了一句:“可人家骆云生……”老宽笑了,“骆云生不是普通人,军队干部,咱们公社军管代表江营长是他的战友,姓于的做事得掂量着……”说服了侯家人,刘老宽心里仍很沉重,他想不明白,这场运动到底为了什么?一干子草民,斗过来斗过去,为名为利?为房子为地?</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乡村,应该是非常震惊。第一批专政对象几十个,公社召开了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广场上,人头攒动,口号声声,专政的对象在台上排了两排,俯首弯腰,胸前挂一纸牌,罪名与姓名。凡是反派头目的,均写“现行反革命分子”。大井生产队的人们瞅来瞅去,才发现他们的侯二牛在后排边上站着,东张西望的。这时,狄存有上前揪过他,将侯二牛推到前排边上,人们才看清纸牌上写着“走资派的孝子贤孙。”侯二牛昂着头,嘴里骂句什么?</p><p class="ql-block">下面有“专委”向大井村亲故传言,说审问侯二牛,侯二牛只说和狄存有老婆有奸情,狄存有趁机报复他。这家伙说狄存有老婆大腿白肚皮怎么的,逗得众人笑疼了肚子。真有奸情吗?大井村的人都是笑而不答。</p><p class="ql-block">接下来,就是到各大队各生产队巡回批斗。所到之处,本村的黑五类也要登台接受批斗。虽说规模小了许多,但是,常有愤怒的社员群众控制不住阶级情绪拳打脚踢。</p><p class="ql-block"> 此日,大井生产队接到通知,公社专委来召开巡回批斗会。一般都晚上。反动派们白天劳动改造,晚上接上批斗。</p><p class="ql-block">刘老宽急冲冲回到家,喊了声:“润后媳妇,你来这屋。”他进了自家小屋,此时下半晌,孙秀莲正张落做饭。老宽说:“大嫂,先别忙了。”金叶走进来:“爹,啥事?”老宽把一把剪刀递给她:“今晚要开批斗会,快给你大妗子剪剪头发。”孙秀莲脸刷的变了,强打精神:“剪头发干啥?”刘老宽舒口气:“大嫂,你记得三国演义里弥衡击鼓骂曹,自毁形象,曹操也无可奈何!”孙秀莲苦笑了:“叶叶,剪吧,像破四旧那样,越难看越好。”老宽到外屋找寻着什么……</p><p class="ql-block">晚饭,孙秀莲无心吃饭,拨拉几口。老宽把两块熟牛皮革挂在孙秀莲胸前后背,又将天保捎来的熊皮裹腿紧紧绑在她膝盖处,然后孙秀莲套上外衣。老宽拍拍孙秀莲膝盖:“上阵吧!”孙秀莲哭了。金叶说:“爹,我背大妗子吧!”老宽摆摆手:“先走着去!散会还是我背吧!”</p><p class="ql-block"> 这批斗会,开了三个小时,一个口极好的“专委”一一宣读专政对象的滔天大罪。说到哪个反动分子,该人自动站上一条板凳上,弯下腰。群众高呼“打倒……”的口号,不时有人上前出拳踢脚。一个小时后,拄拐的孙秀莲撑不住,双膝跪在一侧,有人偏向让她起来,伸手抓她灰色头巾,结果抓了个空,露出一道一道狸猫皮的秃脑袋,台下爆发一阵哄笑,狄存有朝着孙秀莲后心一脚,孙秀莲朝前倒下,但她心里一热,老宽,真有心机。她趁机倒地不起,一个“专委”喊:“谁是她家里的,抬下去!”金叶已从人群中挤过来,老宽从门外进来,两人扶起孙秀莲,老宽俯身背起她那一刻,全场鸦雀无声,狄存有喊道:“打倒地主分子孙秀莲!”但无人和应。专委负责人看到一位白发老汉,背起一个瘸腿老婆婆,嘴唇抖了抖,眼睛横了那气昂昂的狄存有,心里骂道:“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其实,这憨直的狄存有正憋了一肚子,本来想狠狠借机在本村羞辱侯二牛,哪知于化龙不让批斗侯二牛,反而让侯二牛在专委帮厨。只审讯了一次,让狄存有成了活王八。弄得狄存有好没面子。还有一个其实,何元宁得知抓了侯二牛,心里一急,此时,何大姑已结合到县革委会。这里却抓了人家亲亲的小叔子。急忙告知于化龙,于化龙当然大吃一惊。此人脑子一转就是鬼花招。让侯二牛做帮厨,每天挣一个工分。侯二牛不是省油的灯,要了一个专委袖章,戴在左臂上,挑水劈柴,见了狄存有,还大声唱语录歌:“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孙秀莲绝望托后事。</p> <p class="ql-block">这侯二牛三天两头回家看看,在村里晃晃鲜红的袖章,特意见了刘老宽,刘老宽问起专政对象有哪些人?侯二牛随口念了一段顺口溜:“反派组织的头头,捎带上地富反坏右。不走时气的谝子,不会溜沟子的楞球。”接着二牛一改调侃的语气:“叔,这里情况很复杂。像学校的顾老师大字报写得厉害,曾经批驳得于司令直冒冷汗,信用社的老关,嘴巴辩得人换不上气,这些人站错了队。自然受专政了。也有实在不值得的,北沙墚的有个光棍汉,嘴巴贱,说副主席是奸臣相。被村里人告发,现在专委整材料上报公安局,闹不好要坐牢的。”“其他人怎么处理?”老宽小心地问道。“怎么处理?真正说起来多大点事。管上七八天,批斗上几次,对方出够气了,也就放了。叔,今后咱们真得管住嘴,这人心隔肚皮,黑红两不知。说副主席那话,其实咱村马老三也说过,只是没人告状罢了。唉,也真有倒霉的。咱们五队有老俩口,成分是中农,一字不识,张贴领袖像,以为贴灶神一样,贴在灶头墙上,烟熏火燎的。正好于主任在村上开批斗会,邻居一检举,于主任亲自登门查看,不知说了什么大道理,前脚走了。这老俩口双双上吊了,也太胆小了。”刘老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二牛叹口气:“其实我还是沾了我大嫂的光,她现在结合在县革委会,管着何元宁和姓于的。不然,落在姓狄的手里,不掉肉也得脱层皮。”刘老宽又问道:“你在专委干些什么呢?”二牛笑了笑:“专委有两个厨房,一个是专委十几个人的小灶,另一个是大灶,就是给几十个专政对象做饭的。我给大灶帮厨。”其实,一绳梱绑,改变了二牛的性格。让他有了一定的是非分辨能力。这些人大多与自己相同,惹了某人,“图报复,泄私愤”而已。于是,他对自己的“阶级兄弟”格外友好。他找到刘老宽另有一个目的:“叔,有没有治挨打的伤的药?那些人经常批斗会后红青黑伤的!”刘老宽正视二牛一眼,心头一热:“二子,有,有,有文贵配制的,外用内服两种。”说着老宽拿出两只瓶子。并叮嘱了用法。刘老宽压低声音:“二子,像润后大妗子会不会也……”“女的不可能,男的会轮流去专委的。现在有个指示,说学习班是个好办法。现在叫办学习班。不过,像润后大妗子大型批斗会少不了她的,谁都知道她是孙县长的女儿。”老宽听罢久久无言。连二牛几时走的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果然,专委的学习班一期接着一期,一期新专政对象,就是全公社轮流召开一次各级批斗会。十里之内,少不了孙秀莲陪斗,到外村批斗,老宽是背不去的,他找魏根和批准,从生产队借头驴,驮了孙秀莲奔赴批斗会场。一次,要扣一个工分。当时生产队有规定,社员借用车马做私活儿,要扣工分的。</p><p class="ql-block"> 且说二牛回到专委后,这药水当晚就用上了。供销系统的梁主任在此次批斗会回来,受伤较重,被人后背心猛击一拳,当场吐了一口血。回来后躺在炕上,惨白的脸,闭着双眼。二牛见了,便拿出其中一个药瓶,倒在瓷碗里,约有一小盅。扶起老梁,:“阶级兄弟,来,喝一口药!”老梁睁开眼:“什么药?”“毒药,这活着不如死球了。”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二牛笑嘻嘻地给老梁灌下。转头问:“还有谁想早死的?”众人都知道这二牛没个正经,但肯定不会是毒药。“我膝盖破了,有药吗?”这是信用社的老关,“板凳上跪了半宿!”二牛跳下炕“有,有!”他从厨柜角落拿出另一个瓶子,让老关脱了裤子,灯下,老关双膝盖破了皮,还渗着血,二牛按照老宽吩咐的方法,这药稍稠,涂在伤处,凉凉的麻麻的,老关惊喜地:“二牛,挺关用的,止疼!”“二牛,我也好多了!”身后,老梁幽幽说道。众人回视老梁已缓过脸色。二牛说:“你先躺平了睡,等天亮时,听我叔说,还得服一次药。”“你叔是医生?”有人问。二牛见药效明显,不无得意地:“不是,我叔是刘老宽,知道不?他的大孙子刘文贵正学兽医,他配制的。”“兽医?”众人笑了。</p><p class="ql-block">缓过气的老梁说:“二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比我的儿女都……”众人都一下不说话了。二牛不知道,当晚批斗会上,老梁的女儿在台上发言,说与自己的反革命父亲决裂,他扭头看时,被狄存有给了一拳。老梁伤身伤心了。二牛嘻嘻笑着:“梁大爷爷,要不认我做你干儿子吧,您老百年后,我分你一半家产。”众人哄地笑了。惊动了另一个屋里的三个值班专委。急急推门进来。</p><p class="ql-block">二牛一脸严肃:“报告各位领导,平安无事!”“哪笑什么呢?”“我和他们说我的睡存有老婆的事呢!”“二牛,别忘了你的身份!”“我当然知道,我是专委下派的卧底,正准备打入敌人内部,结果你们来了!他妈的,破坏分子!”二牛说着话,拉开自己的行李,去睡了。</p><p class="ql-block">大车店,东西两个锅台,各有一铺顺墙大炕,一炕睡十五六个人。人们知道二牛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何大姑的小叔子,专委于化龙开始专了他,自知理亏,便由他说笑做事。好在二牛做事认真,两口锅做饭,他总是把小灶的肉菜舀个一两瓢,放进大灶锅里,小灶师傅不高兴时,二牛笑嘻嘻地:“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一个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不去做,”这条语录的后半句本来是:“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p><p class="ql-block">当轮第三期结束时,于化龙主任好说歹说才劝退了侯二牛。这场大风暴中,侯二牛成了许多人的恩人,他至少从刘老宽家拿了三次药水了。也让刘老宽家有了名气,那疗伤药,管用而神奇。后来,远近的人们慕名来讨要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此为后话。</p><p class="ql-block">这一阶段,最难熬的是刘老宽还是孙秀莲,批斗会频频。孙秀莲最怕的是三个村了,一个是婆家西卜子,一个是娘家东卜子,还有现居的大井。拳打脚踢是常事,最怵的是戴块黑板,又跪在一条长凳上。时间一长,常常从凳子上一头栽下去,碰个鼻青脸肿。西卜子则不是跪板凳了,当年,无论长工还是村里人,招惹到邢家,这孙秀莲一张刀子嘴,戳得你三天缓不过气了,批斗她时,多为鞋底抽嘴,鼻青嘴肿,几天才能消散些,好在文贵配制的药疗效明显。</p><p class="ql-block">此日夜里,在东卜子散会后,老宽把她抱在驴背,她都坐不住了。黑暗中跑来一人,帮忙在另一侧护住她。此人是孙天云的孙子,叫孙秀莲姑姑。一直送到望见南卜子,孙秀莲缓过神,那人说道:“姑,我回去了。姑,想开些!”老宽与他相熟:“吉祥,不远了,你快回去吧!”他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老宽把孙秀莲抱下来,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扁瓶:“大嫂,喝一口药。”过了一会儿,孙秀莲有了几分精神:“妹夫,你坐近点儿,”老宽一手拽着驴缰,靠近孙秀莲坐下,村外,一片寂静。孙秀莲压低声音:“妹夫,我恐怕熬不过去了,不知哪一天一头栽倒缓不过气来。我一件后事交待你了。”老宽要说话。孙秀莲扯扯他衣袖,附在耳边:“我们孙家坟地那棵白杨树下,其实没有埋人,我爹埋了一些金银,说让我和我三哥平分。而今,我三哥还不知道活不活着。将来有机会,你和满仓天保挖出来,遗嘱我写好了,缝在你的枕头里,不管财宝多少,你和滿仓父子平分。记住了吧。坟东南那棵白杨树下。”黑暗中老宽轻轻笑了一声:“大嫂,想多了,我恐怕活不过你呢?这后事安排早啦!”说着就抱起孙秀莲骑在驴背上。“妹夫,此话怎讲?”</p><p class="ql-block">“大嫂呀,你听过老人们说吧,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你是坏人呀,命硬着哪!”老宽笑了。孙秀莲稍一思忖,也呵呵笑了。</p><p class="ql-block">这专委几个月后就取缔,人称刮台风或红色风暴,一阵风过,乡村是又一片安宁。乱说乱动的人少了。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恐惧或震慑,就不必追寻了。最大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来往,谨慎起来了。隔墙有耳,让人们有了新的体会。</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读书郎们归田园。</p> <p class="ql-block">从整场大运动看,持续时间比起以前历次运动最长,而且一波刚去,一波又来。特殊的一点,与经济建设生产问题无关。有了一个提法,叫抓革命促生产。就大井生产队而言,生产还真没促上去,六七年分红七角五分,六八年则成了五角六分了。狄存娃口头语:“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有一项新措举,叫“大寨式评工分。”比方说,三个人每人锄两垅地,但所得工分是八分九分十分(十分为一个工)。而且是民主评议集中决定。评分标准是阶级成分政治表现。这种评分制已背离了同工同酬原则了。地富反坏右,自不必说了。菜园里,右派白玉林每天拿八分,而另外两个老头儿则得一个工(十分)。能不能调动社员生产积极性,试想可知了。</p><p class="ql-block">隔了李家堡那废围墙的小南卜子则是另一种情况。队长骆云生是个务实而有远见的人,也召开批斗会,那些被“专政”过的人们,最深记忆,全公社几十个自然村里,最数小南卜子温和,几个积极分子,仅仅口诛笔伐。从未有过动手动脚,瘸子孙秀莲还让坐在一个矮凳子上。于化龙主任听到汇报后,曾找骆云生谈话,骆云生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党政策,不准虐待俘虏。伟大领袖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怼得于龙龙面红耳赤,一时无语。掂量对方,根正苗红,复员军人。战友又是军代表江营长。</p><p class="ql-block">接下来,骆云生做了件震动四村的大事,不知采用什么手段,竟让刘老宽一家六口迁移到小南卜子生产队。还推选刘老宽做了贫协主任。这是在一九六八年春二月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让大井村的人们十分纳罕,这骆云生怎么能鼓动的刘老宽去干事呢?王六小跑到老宽家问询,刘老宽笑了笑说:“小南卜子赵来财死了,五类分子少了地主这一类,骆队长请示公社革委会专门调过去的。”“那你怎么能做贫协呢?”“我刚迁户过去,得服从分配吧?”王六小还是直摇头。私下一个隐秘了许久的内幕,骆云生长时间观察过,刘老宽是智慧农民,他管理村庄很有见底。便决定招揽他。隔三差五的批斗会,确实让老宽身心疲惫,也有过几多尴尬。有的批斗会上,一些低俗之人,竟连连逼问孙秀莲是怎么勾引自己亲妹夫的,还问被窝里是怎样怎样的……孙秀莲归怩不说,越会激发几个人的兴趣,出手揍她。逼急了,她冒出句传诵四乡的名言:“不能耕了,只是耱了。”“地还是虚的,牛乏了。”还有……哄堂大笑中,总会有一贫下中农老者站出来神色严厉的阻止无聊地逼问。在回家的路上,孙秀莲愧疚地对刘老宽说:“妹夫,让你难看了。”老宽低着头:“唉,命比什么也重要。泥了和湿了一样,从此,你就疯说吧。”</p><p class="ql-block">骆云生对着墙上的领袖相说:“主席作证,宽叔,你迁到小南卜子后,不会让婶子参加任何批斗会。不过,婶子从此必须病倒在炕了。常言道,官家不使唤病人嘛!”老宽还能犹豫什么呢。狄存娃愤愤不平:“小南卜子资本主义复辟了。”</p><p class="ql-block"> 刚种罢下地,军马场扩建,小南卜二十几个人建筑队去了。军马场一切修建全由小南卜子生产队承包了。大井人民群众恍然大悟了。这骆云生无利不起早,果然。到年底分红,小南卜子建社以来,首次超过一块钱,工分值一块二毛一分。而大井村则五角六分了。两个生产队一片哗然。六八年冬,县水工队(打井队)给小南卜子钻井了。据说是刘老宽亲自找县革委会何大姑办成的。生产队只负责打井队的伙食。</p><p class="ql-block">此年,最突出的大事是在外读书的学生们无一例外地返乡务农了。</p><p class="ql-block">当得知六八年仍然取消高考,未等暑假,刚过五一,刘文贵毅然决然地卷起行李,在教室黑板上写下一行粉笔字:亲爱的同学们,我会永远珍藏我们的友谊。再见了。绥中刘文贵。</p><p class="ql-block">在同学们尚在睡觉时,悄然走出校门。而大门口却有一人等他。此人正是原校长刘云,刘云已结合在校革委会后,负责后勤工作。文贵是在前一天,从他口中得知六八年取消高考的。告诉刘云:“没有了高考,在这学校有什么意义?走了!”刘云军人出身,极讲忠义,他推辆自行车早早等在校门口,驮了文贵的行李,文贵推着自行车,清冷的大街上,两人说着话,走向城北汽车站。这刘云非要给文贵买车票不可,而且像叮嘱儿女一样:“不管怎样,千万不要放弃学习,记住,天生我材必要用。”郁闷的刘文贵心里松开口子,长吁一口气:“校长,不,叔叔,多保重,你也记住,主席诗词,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刘云眼睛湿润了,他犹记去年被马踢倒在场的伤痛……</p><p class="ql-block"> 刘文贵只在家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到了军马场,他已深陷自己的专业之中,替父亲放马,整日与马群游戈在广阔的草场。大约在七月几日,刘文喜也彻底告别学校。后世称作老三届的高中学生,称作小三届的初中学生,一次性毕业,哪里来回了哪里。各村多了几个特殊的社员。大井村马福梅刘存娣马文赋马果梨儿。刘文贵文喜成了小南卜子社员,村里还有初中生杨存虎李玉枝。</p><p class="ql-block">八月中秋节后,第一批北京知青来了。各生产队前去公社领人。并提前安排住地伙食。南卜子大队除了偏远的五队外。都有知青落户。小南卜子情况特殊,因为打井队施工,没有住处,分配的三个知青,一起拨给大井生产队了。五女二男。此时,狄存娃升任大队革委会主任了。狄存有担任了生产队队长。把谢九九的院子打扫整理,那三间正屋,把曾涂了血手印的墙壁铲了泥皮,厚厚的粉刷了两遍。窗户糊得红红绿绿,院子屋子顿生人气。邓二兰来专门给知青做饭了。其中有个缘故,一场猪瘟,猪场空了。那挑水的狄锁锁长大成人了。前年参军走了。新近来信,在满洲里一带。中苏关系恶化,摩擦不断,他来一次信,母亲和奶奶哭一场。</p><p class="ql-block">知青们的到了,让塞外荒村掀起生活波澜,全村老幼院里院外地观看,知青们都是十八九的孩子,整洁的服装,城市人的大方,使他们的气质鹤立鸡群了。几位知青忙着整理行李,一铺大炕,五个女生把行李叠成军人式的那样。两个男生的小屋反倒显得宽松。靠东墙一个,靠西墙一个。</p><p class="ql-block">当人群散去,邓二兰招呼知青在大屋里吃饭,花卷,土豆大白菜烩粉条。</p><p class="ql-block">饭后,知青们也许累了,和衣靠着行李躺下了。其实,和他们预想的大相径庭,青青的草原,雪白的羊群,清澄的湖边是一座蒙古包……晚秋的塞北,已很落寞,大都市与小村落,该怎么对比?城市学生娃与走西口的庄稼汉心境怎么对比?雄赴赴气昂昂的红卫兵与拿锹拿叉的社员怎么对比?现实,是雷与闪电,一闪烁一轰隆,梦就碎了。</p><p class="ql-block">邓二兰迅速地洗了锅碗,她悄悄的出了房间,又轻轻地关上了门。</p><p class="ql-block">她发现有两个女生在啜泣……</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挖肃把运动推向新高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