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腊月的风从青砖墙头溜进来，带着碎雪粒子在巷子里打旋儿。老张头蹲在灶房门口，举着半截粉笔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小孙女踮着脚往他蓝布围裙兜里塞芝麻糖，油纸沙沙作响，惊得檐下腊肠轻轻晃荡。</p><p class="ql-block">“爷爷，咱家灶王爷的嘴真能用糖糊住？”小孙女仰头望着褪色的灶王像，画像边角卷起，被三十年的炊烟熏成琥珀色。老张头起身时老棉裤窸窣作响，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这是你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麦芽糖模子，你瞧这鲤鱼尾巴的纹路……”</p> <p class="ql-block">灶膛里新糊的黄泥还泛着潮气，老张头带着儿子正在修缮祖传的老灶台。三块青砖支起的灶眼曾煨过抗战时的野菜粥，燎过生产队的红高粱，此刻映着智能手机的微光——学建筑的儿子正在测算进风口角度。旧报纸裱糊的墙面上，八十年代的奖状与孙女的钢琴考级证书比肩而立。</p><p class="ql-block">巷口传来梆子声，卖豆腐的跛脚老王推着独轮车碾过薄霜。车轱辘在刘家门前卡住时，二楼突然泼下一盆冒着热气的杀猪水。“哎哟王叔，对不住对不住！”张婶攥着褪了毛的猪蹄子冲下楼，围裙上的油花在晨光里泛着七彩。老王抹了把脸笑出豁牙：“不碍事，这水烫得正好，省得我点卤前温锅了。”</p> <p class="ql-block">腊味在风里渐渐稠了。吴家阳台上悬着的板鸭滴着油，落在赵奶奶晒的干豆角上。张家媳妇新学的麻辣香肠配方惹得整条街打喷嚏，倒让对门卧床多年的周老师多喝了两碗粥。小腊月跟着母亲挨家送腊八蒜，玻璃罐里的醋泡蒜头紫莹莹的，像封存了一坛子暮色。</p><p class="ql-block">老裁缝周爷的铺子最先飘出墨香。他裁红纸不用尺，指甲在纸面轻轻一掐，手腕悬空走笔如游龙。"家和万事兴"五个字还洇着墨，孙女已举起手机扫二维码：“爷爷，我给您注册个短视频账号吧？”老人拈着狼毫笔笑出眼泪：“当年我给公社写标语，你爸非说繁体字是封建尾巴……”</p> <p class="ql-block">暮色爬上晾衣绳时，各家灶台都醒了。张家灶眼腾起蒸年糕的白雾，李家铁锅爆炒腊肉的油星子溅在窗花上。不知谁家电视飘着《春节序曲》，混着孩童背古诗的脆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快递三轮车驮着山似的包裹穿街过巷，尾灯在青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红绸子。</p><p class="ql-block">小腊月蹲在重修好的灶台前，看父亲用激光水平仪校准灶王爷画像。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家族群里弹出一段视频——远在非洲援建的大伯正举着自拍杆：“项目部也过小年呢！你们看这饺子包得像不像骆驼？”屏幕那端的星空下，裹着军大衣的工友们挤在镜头前齐喊：“咱家的腊肠给留两串啊！”</p> <p class="ql-block">老张头往灶膛添了把松枝，火光在他皱纹里跳起胡旋舞。三十年前的结婚照在烟火气中若隐若现，照片里穿着中山装的青年，与此刻教孙女用麦芽糖画灶王轿的老者，在某个瞬间被火光焊成了同一个人。</p><p class="ql-block">巷尾传来零星的爆竹声，腊月的最后一场雪悄然落下。家家户户的灯光透过窗花漫出来，在雪地上拼出流动的星河。某个亮着灯的窗口里，老裁缝的狼毫笔正在红纸上跋涉，新写的春联墨迹未干：烟火不改旧时味，春风犹渡故人心。</p><p class="ql-block"> 拍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 文：熠熠牧歌</p><p class="ql-block"> 甲辰年腊月二十六落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