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愈合的创伤

静水深流

<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故事系列之三)</p><p class="ql-block"> 岁月匆匆,催老了容颜。慨叹岁月如流水般的悄无声息的逝去,它带走了无数过往的痕迹,一桩桩久远的往事被淹没了,忽如一夜梦中不知哪根神经触动了六十多年前的一段过往,它像一張大网打捞起一串串故事,它让我唏嘘不已。</p><p class="ql-block"> 上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世间不见经传的小屯子,小屯子仅有的一溜七间大房子的蒋家大院,聚居着蒋家大倔子,蒋家三尿老亲哥俩一大家子。大倔子膝下有二男一女,三尿膝下有两个儿子。这几年蒋家大院日子过得不顺当,偌大的院子没有一点生气,像屯子里的别人家都是一堆的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而蒋家的书和三十多岁还没娶妻。有一年闯关东的娘俩来到屯子,经人掇合,书和同山东姑娘结亲了,隔年,书和一家老少辈可算久盼得来个小小子,书和高兴劲还没过,一个蹋天大祸临头了,那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书和赶车路过通长铁路线柳河道口,被奔驰而过的一列货车迎头轧过,刹那间车毁人亡。惨案发生没几年书和的二十刚出头的弟弟书德又溺水身亡,蒋大倔子的两个男丁说没就没了,老年丧子,痛彻心扉啊!</p><p class="ql-block"> 本章不说大倔子痛不欲生的一家子,单说蒋家大院三尿家的老二蒋书义,那年十八、九岁的当口,经邻人撺掇于本屯的沈家少芳定婚了。屯子里人家相互结亲的居多,一则是相互知根知底,二则是有个大事小情方便相互帮衬,另外走亲串门也图个方便。屯子里的结亲风俗已经延续多少年了,久而久之,以至坐地户扎下根的老户人家,当屯子大多都能攀上亲戚,个别也有姑舅联亲、姨表联姻的。书义与少芳的结亲也算门当户对,是俊哥靓女型的美好姻缘。书义棒小伙一个,一米七几的个头,正当蓬勃旺盛的好年华,粗黑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虽说没念几天书,可庄稼院里的农活他是一把好手,赶车犁田,打鞭子教由都不在话下。少芳呢,出落的大方着哪!在屯子里也是列在排头的好女子,有一副好嗓子,一张口,那银玲声就能让人悦耳爽神,她还会唱几口二人转,哼上几段也让人过瘾呢。由其是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瞭的人煞是喜欢。屋里屋外的、炕上灶台活计哪样都做的像模像样,是好多小伙子垂涎的好姑娘。与书义定婚,着实让众多的小伙们失意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按说当年一个十八九岁年的一对青年也该是结婚的年龄了,双方父母也在为此操心了。可就在此期间一场意外事故,改写了两个人的人生故事。如果没有这场事故,书义少芳也会过上庄户人家:三间房子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心日子。可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转角,让人喟然长叹! </p><p class="ql-block"> 一个春风和煦、大地充满生机的日子,书义哼哼着:“ 送情郎啊!一送送至在呀啊,大呀门哪东啊!偏赶上老天爷下雨又刮风啊…” 手牵着一匹青鬃深灰色骡子好不惬意。无任何征照,一场触不及防的噩运悄悄的降临了。那天书义正在为生产队刚刚下完种子的“北大坨子”农田压滚子。一向温顺的骡子,不知抽哪股子邪风,虎不拉的蹽起了蹶子,拉着辊子疯狂的在田地里撒欢奔逃,尽管书义失声的哟呵“yu、yu”,使足了力气狠狠地勒住缰绳。尽管如此,也无法制止疯骡子停下来。一个趔趄书义摔倒在田垅上,飞悬的滚子刹那间自书义的肉身碾压而过,悴不及防啊!应了“人有旦夕祸福”令人悚惧的格言。当书义省过神来的时候,那骡子拖着滚子远远的去了。都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害怕的一场事故。所幸的是当时的书义身体除有一点皮外伤,并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站起来抖落抖落一身的泥土,行走如常。</p> <p class="ql-block">  如果书义的妈妈还活着,按当地民俗孩子受到惊吓后,由妈妈领着孩子到事发地“北大坨子”,给孩子叫魂灵“摸摸毛儿,吓不着。摸摸耳儿,吓一会儿”,虽然带点迷信色彩,但毕竟孩子可以得到尉籍,平息一下惊恐的心里。或者看一下医生用一些抗拒惊厥的药物,加之心理疏导,也许会避免意外事故造成的恶果。可事物的发展并不会给人预留“或者”、“也许”的机会。事故之后的一场惊吓在当天夜里突发了后患。梦里极度的恐惧令书义癔语连连,时而嗷嗷吼叫,时而窃语含混,整个人处于迷茫的世界,闹的老三尿一家整夜不得安眠。可到了白天,书义又像好人一样,魂灵又附身了。</p> <p class="ql-block"> 几天之后,正在捋水田埂子的书义“咕咚”一声倒在水田地里。口吐白沫双眼发直,全身抽搐,整个人不省人事了。这可吓坏了一同劳作的其他社员,这样的阵仗谁都没有见过,待大家省过神来,七手八脚将书义抬到了田埂上,七八分钟后书义才渐渐苏醒过来。这之后,书义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种症状,医学上叫癫痫病,乡下的老百姓则叫抽“羊杆儿疯”。书义的老爹蒋三尿,也没少四处求医问药,光朝阳镇安郎中那,连来带去不下十几趟,钱没少花,心也没少操,可就是不见效。非但如此,犲狼没驱走,虎豹又撵来了。正应了“早走一步赶上倒霉,晚走一步倒霉又赶上了”。书义间歇性的癫痫病不但没治好,倒霉呀!又添加了“疯魔病”,人们管书义叫“蒋魔症”。犯病最邪乎的时候,神经极度的错乱,简直吓死人了,吼叫得像虎,舞舞扎扎的像妖魔,这混仗魔症还见谁打谁。犯了病屯子里大人小孩没有不害怕他的,特别小孩不听话的,大人总会说“蒋魔怔来了”,孩子就会乖乖的听话。那时候我还小,大概六七岁吧,既好怕,又好奇,仗着胆子藏在大人身后,看到了书义犯病的那一幕,当时有五六个棒小伙才把他强行按住,注射了安定药物才让他安静下来,昏睡过去。</p> <p class="ql-block"> 打那以后,书义的病算是坐下根了,而且在犯病前无任何征照。像兜里揣着的病,说犯就犯,井台挑水犯过病;刨苞米茬子犯过病,山上割柴犯过病,水泡子沤线麻犯过病……倒在树茬子上,倒在坚硬的石头上,肉体常常被刺伤的血哧乎拉的。犯病残害得他遍体鳞伤,往往是旧的伤疤未愈,又添新的伤痕。之后,生产队不敢单独派他活计,不敢派他接触牲畜,以往的赶车,犁田,压辊子与他绝缘了。</p><p class="ql-block"> 伤感,透析了书义的五脏六腑,魔病,让他失魂落迫,身心,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通体的伤痕累累。田间劳作歇气时,社员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而他独自一个人痴痴呆呆的坐着,拉着苦瓜似的脸,吧哒吧哒抽他的旱烟袋,一袋烟罢,仰面躺在绿地蓝天下,痴痴的仰望着苍穹,“空悠悠飘浮不定的云啊!你飘走我的灾难吧”。落寞的书义,往日帅真的风采荡然无存。最让他伤心透顶的是他与少芳决裂的婚姻,那真是“破船偏遇顶头风”是她让他的人生再次走向了绝境。</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田间劳作的日子,我接触过的书义,整日里闷头苦脸,在他身上你看不到旺年之人的一点活泛气。“人过三十,天过午”这是寡言少语的书义常常哀叹的心声。我知道意外给他带来多么深重的哀痛,他无奈的承受无休无止的病魔煎熬,一年一年的光阴带走了他渐逝的青春,三十大多的他,每每看到般般大的伙伴们相继成家、生子,圆圆满满的一家子快快乐乐过日子的时候,可望不可及的他,是怎样的一种隐痛占居了他整个的身心啊!</p><p class="ql-block"> 婚姻的瓦解几近让他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他试图找过女方的爹妈找过少芳,也算是落迫的书义在绝望中的一次挣扎。他以为,通过这样的方式,自己能够重拾以往同少芳那段美好,找回一个属于自己的纯真爱情。</p> <p class="ql-block"> 事情的发展出乎书义的意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少芳见到书义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和理解。相反,她见到以往帅真的书义竟是胆颤心惊的恐惧,特别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呆滞且直勾勾的似要把人的魂灵毁掉那般,这哪里还是昔日浓墨的剑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分明是穿着衣服的兽魔呀!此时的少芳只有殂丧的伤痛,哪有一丝动心的恋情。少芳恨不能马上逃离书义,免遭他的纠缠,今后再也不想跟他见面,她严肃地告诉书义,我不可能嫁给一个患魔病的人,我承受不了服伺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折磨。那一刻,书义痴情的呆滞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无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p> <p class="ql-block"> 几天后,几近崩溃了的书义得知少芳出走了,一个月后,又得知少芳和梅河的一个小伙处了对象。他看着以往少芳给他亲手刺绣的枕套,也是那般的冰冷,那般的令他心寒,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毅然的去了少芳的家,向昔日看重他的准岳母哭着求情,希望能够重续少芳的关系。可少芳妈也是无奈的满脸茫然,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书义知道——这是不可能挽回的一段恋情,此举只是自取其辱罢了。一个不能胜任丈夫,不能给女儿提供安稳幸福的人,母亲是不可能让女儿跳进火坑嫁给他受苦的。他再次绝望了。</p><p class="ql-block"> 与少芳定亲这段曾经给他带来美好,又让他悲痛的一段恋情,是他一生中无法解脱的愁苦。对于少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少芳像躲避瘟神一样,闪电似的下嫁了梅河的一个倪姓小伙,过了门的她并没有轻松愉悦的享受婚后的美好,昔日的阴影还在无休止的缠绕着她。她曾深度失眠並有抑郁症状,她的脾脏糟糕透了,以至于吃什么都不能运化成营养滋补身心,特别是吃一小段麻花都会便出像麻花样的粪便。一米六几的个头体重竟然不到九十市斤,昔日活力充沛的青春少女,晦涩的酷似经历诸多磨难的老妪。</p> <p class="ql-block">   我邂逅了整日里郁郁寡欢的书义,总有一股怜惜之情由然而生,他让我心生万千感慨。他原本是一个憨厚、朴实、勤劳、帅气的小伙子,却因为一场意外灾难,而遭遇了不可承受的挫折和磨难。失恋对于书义更是难于接受的事实。记得张爱玲曾说"等待雨,是伞一世的宿命"。书义等待少芳可能也是他一生的宿命,因为少芳已经深植在他心里去了,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她从心中摘走。从此,他陷入痴情的、漫长的且是遥不可及的等待里。</p><p class="ql-block"> 还有更让他堵心的。久远以来,屯子里将耍单的这类光根汉鄙视为“孤轳杆子”、“老绝户头”,稍好听一点的叫“跑腿子”。尖苛、冷酷的绰号,让人不寒而栗。书义已经在人们疏远冷落的眼神里,察觉到与屯子里“王哑巴,费八怪。王二麻子,猩猩怪”这类光棍划在一个系列里了,使得他在众人面前仅存的一点点尊严也丧失贻尽。</p> <p class="ql-block">  书义的落迫与失意,让我清醒地意识到,人生并不是顺风顺水充满了美好,也时时会有不可预知的磨难在某一处不期而至,降临到谁的头上,都会茫然失措无可奈何,能够在磨难面前坚强和勇敢,则非一般人所能做到,最常见的则会让人的心灵变得脆弱和易碎,甚至失去生活的勇气。对于书义终日里昏昏噩噩的活着,我深表同情和理解。多少年了,每每想起书义的遭遇,心情都特别的压抑。可怜的人哪,光阴早已让他失去了青春的光泽,又无情的夺去了他旺盛的人生,我期待已经步入老年的他,能走出昔日的阴霾,阳光透进他的心灵,舒心的过好每一天属于他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