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中的老家

陈宗屏

<p class="ql-block">我出生在贵州大方县六龙街上,父母亲均是彝族,祖上来自于云南大理,是从云南东川进入贵州的彝族。根据碑刻和家谱记载祖源为卓洛举,按照《彝族源流》及官方文献,为洛举。在彝族源流中祖源属于大理国王细努罗之孙。入黔始祖含章公于明代前进入贵州,并辅佐水西土司,其分支经贵州宣慰使安位封赐,从黔西县逢水迁居大方县鸡场大坝安居乐业。我的少青时代,决定人生走向的许多关健都与这个高原小镇有很大的关联。但我的父辈来自于同县数十里外的原百纳区吉星公社的漆树湾。漆树湾是个地名,顾名思义,这个地方生长着很多漆树,可以说漆树满山坡。漆树是一种经济林木,是生漆的主要来源,在我们的家乡,到处都长有漆树,不仅产生漆,也产漆籽。漆籽含有丰富的油质,榨取的油叫漆腊油。在经济困难的年代,可用其食用。胶质状带有油质的生漆产自树干,经一定周期后,在树干割开口子,漆就会慢慢的从刀口处渗出,采漆工便用漆刀在口子处收集。生漆的用途十分广泛,制作的家俱必须用生漆,但凡木制品大多用生漆刷几遍,不仅防腐,而且美观。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都怕生漆,接触后会生漆疮,又痒又痛,疼痛难忍。</p><p class="ql-block">漆树(湾)村所在的吉星公社原属大方县,撤并建后并入黔西县红林乡,因而漆树湾位于今大方(百里杜鹃)与黔西县的交界处,而且是一个彝苗聚居的寨子。我父亲的家乡观念特别强,他对我们说漆树湾才是我们的老家,我们哥弟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带着我们长途跋涉数十里去漆树湾,那里有我的爷爷奶奶,伯伯和叔叔,还有我的堂兄弟姐妹。基本上是天亮走到天黑才到了那里,这是我第一次回老家。也是从那时开始,我逐渐知晓并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亲情,自己的根脉在那里。除我的伯叔外,漆树湾这个村寨还有血脉较近的诸如陈祖传,陈祖军,陈祖学等族人。</p><p class="ql-block">知道漆树湾这个地方的人不一定很多。大方有句俗称:“好个大方城,罩子乌齐门。”这里的气候与大方城相似,多雨雾,雪凝大,交通不便,而且山高路险,地势狭窄,山坡陡峭,土地贫瘠。我形象称之叫夹皮沟。这个地方位于大方与黔西县的交界处,海拔高,气候恶劣,山虽高但却不知名,遇气候变化,常常云雾缭绕,冬季尤其寒冷,小山村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从这里地形突然下沉,往东便是地形平坦的黔西坝子。</p><p class="ql-block">我父亲解放初期到贵州西南革命大学读书。在令世人震惊的三大战役中,新中国是老百姓用独轮车推出来的。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实行土地革命,将田土分给农民。贵州革命大学的使命便是培训土改干部,经培训后在贵州关岭县搞试点,在此基础上在全省推广。土改试点结束后,我父亲分到大方县马场区公所,后调六龙区公所,因而我父亲是贵州省的第一批土改队员。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解放前我父亲年幼时在姑奶陈守慧的主导下,过继给陈守泽,目的是按照彝族的规矩继承名下的田土,地产的增加本是件好事,但土改中我爷爷因此被划为地主成分,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我父亲从区公所调入六龙粮管所,这一调便是一生。三大战役胜利后,解放大军跨越长江天险一路南下解放南方广大地区。为迎接新中国的成立,毛主席和党中央在山东的湖西地区征集14万5千干部随军南下接收政权。广大南方地区政权的干部及主要领导均由这些南下干部担任,除此之外,也招收当地的土改积极分子参加土改工作,这些土改积极分子后来成为了各级基层政权的骨干力量。这些骨干力量在解放后的经济建设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原毕节地区行署专员吴学香便是一位土改队员,为记录土改积极分子的历史贡献,在吴专员的关心下,还专门出版一部专集。在众多的土改队员中,我父亲可谓命运多舛,因为家庭成份不好,远离政治,断送大好前程,仅仅在基层单位成为普通一兵。</p><p class="ql-block">我父亲兄妹5人,除我父亲在新中国的曙光中参加工作,我六叔陈祖光后来在贵州大学毕业,不仅如此,他也是我们这个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姑姑陈祖珍在大方一中毕业后在教育战线参加工作。其余我的大伯陈祖武,五叔陈祖康则在老家务农。</p><p class="ql-block">漆树湾是一个彝苗混居的寨子,受父辈的薰陶,我爱这个地方。小时读书时,每逢放假,这里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然而人长大后,尤其是参加工作后就不常去了,但我不会忘记漆树湾,因为我的血脉来自这个高原上的小山村,亲情将我和这个鲜为人知的村落联接在一起。</p><p class="ql-block">苗族和彝族世代在这里居住和睦相处,小时候最令我新奇的是苗族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虽然说是彝区,但我爷爷奶奶,伯叔们也不会讲彝语。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个家族汉化比较早,从明代开始,我们家族弃彝姓改汉姓陈,学习汉文化,逐渐丢弃了彝语。彝族的世代传承有个习惯,每到一定的代数,或有一定的名望,以地名命家支。我爷爷兄弟二人,四爷爷陈继明因历史原因迁居大方对江,称对江屯四爷。我爷爷膝下四子一女,到了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共计17人,成了一个人丁兴旺的分支,因为这个原因,漆树湾更是闻名周边邻里。人们把我们这个姓氏称为漆树湾家。</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们居住漆树湾这一代人,如陈宗尧,陈宗文,陈宗垣,陈宗武等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抢工分,过着繁重的劳动生活,日子十分辛苦。陈宗文二哥脑筋好用,学赶马车靠日积月累补贴家用,后来还担任村主任。大方化肥厂创办之时,陈宗垣二哥费尽周折后进厂当工人,后转战复烤厂,威宁烟草公司,成为一段口碑。我们的父辈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到了我们这一代,在陈宗垣二哥的帮助下,几个弟弟先后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陈宗泽,陈宗沛,陈宗义在师范和体校毕业后参加工作。人多吃饭如雷吼。陈宗垣二哥兄弟姐妹7人,家庭负担重。在改革开放的年代,农村生活仍比较困难,学习条件不好,兄弟几人走上求学之路实属不易。他们的经历虽然说并不像人们的说的那样耀眼,但却是在特殊背景下成功走出农村的一个范例,也成为宗垣二哥兄弟团结互助的佳话。最令人称奇的是,宗义专攻谢箭项目,竞技非同一般,获贵州省射箭冠军。也因此而调贵州省体校。虽与世界冠军无缘,但后继有人,目前在清镇体育训练基地培训弟子。</p><p class="ql-block">巾帼不让须眉。在姐妹当中,陈宗英是我们这个国家最早的打工族,上世纪80年代只身闯荡贵阳,卖过小百货,做过小生意,是中国打工族的鼻祖之一,后在居委会退休。陈宗琼经商意识强,80年代即在大方针织厂从业,后自由发展。他们虽然说没有耀眼的业绩,但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同样是历史大潮中的一朵浪花。</p><p class="ql-block">数十年弹指一挥间,我至今记得宗英小妹在贵阳寒冬腊月帮人守摊的情景。人各有志,命有不同。他们在困难的条件下,迎着改革开放的大潮,为的是有朝一日改变命运。然而他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经历了时代的大潮。他们是打工族的爷爷奶奶,是打工的老一辈。他们见证了时代的变迁,见证了林城贵阳的掘起,用自己的勇气和敢打敢拼,自己的勤奋书写了不屈不挠的人生奋进。2022年,宗英妹的女儿结婚,我专程前往省城参加婚礼,礼不在多而重的是情意。其实,我冲着宗英的经历而去,并有感而发写了一篇《疫情下的婚礼》抒发心志,感念妹妹省城贵阳的这段特殊经历。</p><p class="ql-block">漆树湾是贵州彝族洛举世系大坝陈氏的一个家支。自明代家族弃彝姓改汉姓,学习汉文化,走上了民族融合的道路。在学习的进程中,历代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文化人,甚至是有功名的人。到了我爷爷这一代,善诗词歌赋,成了地方的文化人。我们的父辈参加工作,也因学到了知识文化而走出农村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应证了过去人们崇尚知识文化,知识改变命运。到了我们这一代,包括我在内共计有8人考取大学中专,传承了书香门第的美名。</p><p class="ql-block">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在我们的后代中,先后有9人考入大学,其中,陈维纪考入河北工业大学,陈胡明扬考入国防科技大学(西藏军区昌都服役),陈凯考入贵州大学,陈维玮考入南京理工大学,并于今年硕士研究生即将毕业(签约深圳航天科技公司),都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我们的家支已四世同堂,后代的发展初见成效,陈绩颖考取贵州工程学院,我的外孙女冯羽涛考取黑龙江工程学院。</p><p class="ql-block">我的爷爷陈正先知书达礼,德高望重,解放前做过颂师,生活困难的年代,曾与地方诗人每年举办菊花诗会;我父亲家学渊源,少幼深得父辈调教,毕业于贵州革大,于儒学经典深厚,热心查访地方文史掌故,于诗作,书法皆率出胸臆,无假雕饰,境界开朗,文如其人,热衷地方文化。我1978年恢复高考后考入贵州农学院学农,2004年遭遇车祸,感念人间之情而学习写作。退休后关注家乡,参与故乡的诸多文化工作。《贵州世居少数民族文学史•彝族卷》中,我爷爷,我父亲,以及我的名字位列其中,也成为家族和家支的荣誉。</p><p class="ql-block">1988年,我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的父辈共计10人,到目前为止,仅存我的五叔,且年已九旬。你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这是一个哲学叩问。一个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根脉。家是什么,家是一个人温馨的港湾,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说没有家就没有我的一切。我父亲2003年去世,之前他常回老家,有一次老家的宗尧大嫂突然发现不吉的征兆,而且去世的当年他回了老家4次,最后一次去到祖上的坟砍树技,没想到当年的冬天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漆树湾是我心里的一盏明灯,心中的一份爱恋,那里曾留下了父辈们的许多故事。时光一闪即逝,许多往事成了记忆。我大哥2016年早逝,我们这一代人兄弟姐妹大多夕阳奔古稀,只有少数几个不到60岁。退休后我也因各种事情到了老家,但耳闻目睹,亲眼所见深切感受世事沧桑,岁月无情。</p><p class="ql-block">土地是农民的根本,过去的一个家庭世代而居,繁衍后代,围绕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逐渐形成了一个家支或家族,也产生了至今法律上难以界定和容忍的祖坟山。然而今天那里只有陈宗尧,宗文,宗武三兄弟以及他们的一些子女在那里居住,更多的人都离开大山出来了。过去是叫知识改变命运,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应验了这句话,可如今每年上千万的大学生,不出十年就是上亿,教育的高速发展,出来后怎么办,是不是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存在许多的未知和生活压力。苗族和彝族是漆树湾的主人,这里是原生态保持较为完好的区域之一,至今没有汉人在这里居住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在适者生存的巨烈竞争中,我忽然间发现许多苗族同胞的思想行为与时俱进,彝族已经落后了。在困难的环境下,许多人想方设法离开大山,根脉相连的一些人在经历人生奋斗,厌卷城市里的生活又想到了漆树湾的大山不时回来,在这种来来回回之间的时间仅有60余年和不到百年的时间。这不仅仅是时代的更迭,也是历史的重复和自然的法则。而且这种轮回也将演变下去。</p><p class="ql-block"> 2025.2.22于兰苑花园</p> <p class="ql-block">大山中生长的漆树全身都是宝</p> <p class="ql-block">漆工采收生漆</p> <p class="ql-block">2022年到贵阳参加宗英妹女儿的婚礼</p> <p class="ql-block">婚礼场景</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作者档案:陈宗屏,彝族,贵州大方(六龙)人,1957年生,经历过知青生活,恢复高考于1978年招生考入贵州农学院,从事农业科技工作,1989~1991年纳雍县扶贫,毕节试验区建设的先行者。爱好文史,贵州省先进农业工作者,毕节地区科技兴农先进工作者,贵州省烟草学会会员,毕节市老科技协会会员,获省地科技进步奖多项,发表论文多篇,《大方文艺》《大方报》等发表作品,出版《这帮六龙人》合著;与人合编《六龙那些事》于国庆出版。</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