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原创小说2025.02.22首发三人行

明

一段回忆一场梦

（代引言）

　　夜色浓稠如墨，将世界紧紧包裹，万籁俱寂，唯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房庶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浸湿了睡衣，心脏还在胸腔里急促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大学时的那段经历，此刻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汹涌翻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那是一次和大学同学的出游，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房庶背着相机和背包，满心都是对未知旅程的期待，脚步轻快得仿佛踩在云朵上，随时都能飞起来。

到达目的地时，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小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嘈杂又充满活力的交响曲。然而，在这如潮水般涌动的人潮间，房庶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和同学们走散了。

焦急在心底蔓延，房庶四处张望着，就在这时，一棵大枣树映入眼帘。沉甸甸的果实将枝头压得低垂，仿佛在向他招手。房庶顺手摘下一颗，果子饱满硕大，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散开，甜蜜的滋味直抵心间，沁人心脾。

　　枣树长在水库边，房庶小心翼翼地攀爬，费了好大劲才爬上水库堤坝。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阔的水面，湖水清澈，湖底的沙石、游动的鱼儿清晰可见。在阳光的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宛如无数颗钻石在闪烁，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游玩结束后，大家踏上返程之路。下山的路崎岖蜿蜒，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眼前。路面坑洼不平，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凸起的树根，稍不留意就会被绊倒。慌乱之中，房庶竟然把包和相机落在了原地。他连忙朝着不远处的瑜馨喊道：“瑜馨，帮我把包和相机拿过来！”声音在山间回荡。

房庶慢慢往回走，满心笃定很快就能见到瑜馨，那熟悉的身影会带着他的包和相机出现在转角。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她的身影。四周的山峦沉默不语，树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私语。还是来时路过的那个小村庄，那些房子安静地矗立着，斑驳的墙壁、古朴的瓦片，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故事。房庶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瑜馨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寂静。这时，房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迷路了，心中的焦急如熊熊烈火般燃烧，恐惧也在心底慢慢滋生。他来回寻找，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声音都变得沙哑，可除了自己的回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就在房庶满心发愁、无比担心，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阵寒意袭来，他猛地惊醒。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夜已深，四周寂静无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前，仿佛铺上了一层银霜。房庶却难以再次入眠，双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一段回忆一场梦，那逝去的时光，那熟悉的场景，都成了心中最珍贵的宝藏，在这寂静的夜里，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2025.03.22余杭城寓所）

重 逢

第一部 青少年时代

§1一张录取通知书

蔚蓝如宝石般澄澈的天空中，几朵洁白的云彩悠悠地飘荡着。院中的树上，喜鹊欢快地跳跃着，清脆悦耳的叫声此起彼伏。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早饭后，房庶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翻开那本他珍爱的《红楼梦》。书中那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很快就将他带入了那个繁华而又复杂的大观园世界。

就在他沉浸其中时，大门外突然传来邮递员响亮的喊声：“房庶，有你一封信！”

听到喊声，房庶猛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心跳陡然加快，他三步并作两步，箭一般地冲出门去。只见一位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叔叔正微笑着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房庶恭敬地双手接过信，朝着邮递员叔叔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房庶坐在桌前，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信。当几行异常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啊！我被录取了！”房庶兴奋地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声呼喊着，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然而，兴奋过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恍惚。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房庶紧紧地盯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目光一刻也不敢移开，像是生怕它会突然消失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又看，嘴里喃喃自语道：“我真的被双城大学录取了！”

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之中……

（2025.02.22于杭城寓所）

§2童年（53—56）

房庶出生于普通农家。

父亲是科举秀才，书画皆通，常年躬耕陇亩，只在农闲时提笔挥毫，为乡邻书写楹联碑帖。母亲勤俭持家，乐善好施，在乡里颇有名望。

父亲常外出做执事，母亲则担任农村妇女干部，为邻里事务奔波忙碌 。

一日，年幼的房庶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大孩子的背，被驮着进了毛厂小学，老师为他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可学校离家太远，自那天回家后，他便没再去过。

后来，房庶走进了附近的旺庄小学。班主任李老师年约四十，面目清朗，待人温和，像慈父一般关爱着房庶，作为房庶人生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备受学生敬重。

那时房庶年纪尚小，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便是飞奔进妈妈的怀抱。他知道，妈妈总会在大门外的老地方，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归来。妈妈格外疼惜这个最小的儿子，常把蒸馍剩下的白面头搓成条状，再从高粱顶端取下一节细细的黍秸秆，把条状面缠在上面，埋进地锅的火灰里，等房庶放学回来吃。这被大人们叫做 “谷嚼（jue）” 的小食，是房庶最爱的美味，每次放学，他都迫不及待地去找妈妈藏好的这份惊喜。

房庶学习十分刻苦，时刻铭记着父母的养育之恩。无论风雨如何，他都独自背着书包按时上学，从未缺课、逃学。有一年，大雪封门，上学路上积雪如山，七八岁的房庶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在雪地里踏出前行的脚印。

房庶勤奋好学，成绩优异，还担任小班长，处处以身作则。在大人们眼中，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和他一起在村里玩耍的，大多是比他稍大些的孩子。那些调皮的孩子，有的爬树掏鸟蛋，有的用砖块投掷马蜂窝，还有的挖洞恶作剧，房庶总是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猜想着他们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每天，房庶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给九十多岁、双目失明的奶奶送饭，搀扶着奶奶出门透气、晒太阳。他把饭菜小心翼翼地放在奶奶身旁的草垫子边。装菜的是一个特别的圆形花盘子，有六个弯月形小格子，可以放不同口味的菜。其中，最可口的当属十香菜。

大门外，常传来卖货郎的拨浪鼓声，那是有人在叫卖十香菜。只要这声音一响，大人小孩便纷纷跑出去。众人围在独轮车旁，挑选着各式各样的小菜，大多是切丝腌制的红白萝卜咸菜，加了酱醋等调料，色泽诱人，十分下饭。

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人不少，可因家里不给钱，房庶很少有机会品尝这些美食。记得有一次，他实在抵挡不住五分钱一碗的丸子汤的诱惑，却又不敢向家人要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挑担货郎的背影渐渐远去，在数九寒天里，满心渴望着能有一碗热汤下肚。无奈之下，房庶回到院子，从房檐敲下几根琉璃咯嘣，拿到屋里捅进煤火眼，看着它滋滋冒热气，玩了起来。

李兴村的人家都住在沙土岗上，或许是为了防备洪水。每到大雨倾盆，村头地势低洼处就会形成大水坑。有邻居家小孩贸然下水玩耍，结果肚子喝得涨鼓鼓的，被救上来后吐了好多水才脱险。房庶从不参与这些危险活动，他最爱和小伙伴们去打麦场捉迷藏，在麦秸垛里钻进钻出，常常弄得满头满身都是草。下雨天，他就和大人们躲在用庄稼秸秆搭起的窝棚里，听大家讲各种奇闻轶事。

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当属过年，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蒸馒头、做新衣、扎花灯。最忙碌的要数村里的戏班子，从正月初一到十五，附近几个村子会轮流唱大戏。房庶有几个平辈的大人是戏班子的主要演员，争气哥在《铡美案》里扮演黑头包公，喜福哥饰演秦香莲，不愁哥则演陈世美。每到唱戏时，周边村庄的人扶老携幼，成群结队赶来，做小买卖的也夹杂其中，现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房庶最感兴趣的不是听戏，而是买玩具。

　　手艺人中有吹糖人儿的，有售卖手工捏成叫曲儿的，还有卖琉璃咯嘣的。琉璃咯嘣最好玩，轻轻吹吸就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李兴村的戏远近闻名，这离不开戏班子平日里的辛苦排练。村子里有很多人喜欢学唱腔，孩子们也跟着练功夫。房庶觉得有趣，便自制大刀长矛，模仿舞台上的动作舞枪弄棒。村里小孩最爱练的功夫有打墙包（倒立）、打马车鼓轮（侧手翻）和翻筋斗。房庶常和一群孩子在沙土岗上练习，这样不容易摔伤，后来又到打麦场练习。久而久之，他样样精通，最拿手的是前空翻，在硬地面上一连能翻好几个筋斗，怪不得武打戏总能赢得最多喝彩，原来村里有很多人练武功。

那个年代，封建思想浓重，很多家庭不让女孩子抛头露面，所以男扮女装在戏班里很常见，十里八村的戏班子中，饰演旦角的女性寥寥无几。

在学校，因为家里买不起布料，房庶穿了件花格子粗棉布裤，调皮的同学便给他起了个外号 “小假妮”。

房庶一家人的衣被布料，全靠妈妈一人纺织。家里有一架手动纺线车，妈妈把自家地里采摘的棉花弹松软，捻成条状，左手牵棉条抽线，右手摇纺线车，棉线就一圈圈绕在纱锭上。不知多少个夜晚，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碌，才抽出这么多棉线。家里还有一台人工木制织布机，妈妈把纱锭装在梭子上，左手投梭子，右手拉篦子，双脚交替蹬踏板，一根根棉线就这样叠加织成了棉布。要是想织出花格子粗布，就得不停地换不同颜色棉线的梭子。人工织布机效率较低，所以一般先织白布，再用 “煮黑” 染色当衣料。

房庶十分懂事，深知父母日夜操劳辛苦，学习愈发努力。他曾写作文立志，长大后要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科学家。旺庄初级小学是四年制，房庶毕业那年，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成为学校唯一推荐的 “保送生”，成功攀登上了人生的第一个高峰。

　　然而，命运的考验接踵而至。有一年黄河汛期，洪水肆虐，附近村庄的人们都要同时搬家。房庶家就在大河边上，村子容易被洪水淹没。村民们惊慌失措，有的用木棍绑成木筏，有的拆下门板当渡船，更多人响应政府号召，车拉人扛、推车挑担，纷纷迁往安全地带。

其实，这样的场景在这片土地上屡屡上演。这条大河历史上多次改道，河滩上的村民世世代代饱受洪水折磨，每到洪水泛滥的季节，大家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

（2025.03.27写于杭州浙一）

§3少年（56- 59）

小房庶顺利踏入了士厂乡中心小学的大门，开启了他在高级小学的求学时光。他的班主任薛老师教语文课，身形高大，神情总是十分严肃，小房庶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笑容。

一日，薛老师把小房庶叫到办公室，神色庄重地说：“房庶，你是学校的大队长。今天全校要举行一个校外活动，到寨外沙丘去演习平型关大捷，学校指派你来担任总指挥。” 薛老师的话刚落音，小房庶却面露难色，哭了起来。老师见状，一把拉过小房庶，走到脸盆架旁，用自己洁白的毛巾轻轻擦干小房庶的眼泪，还细心地帮他洗净了脸。之后，薛老师像一位亲切的大叔，亲自将小房庶送到学校操场的主席台。

小房庶在班上年纪较小，自幼身体孱弱，还常常生病。父母放心不下他，每天上下学都托付同村稍大些的孩子陪着他。每天天还没亮，小房庶就早早起床，背上书包去找同伴，然后一道前往学校。

小房庶最喜爱秋天，彼时，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清辉洒在行人的道路上，泛着微微的光亮。在这样美好的月色下，他期盼的机会来了。在大孩子们的带领下，他们借着月光，前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花生地摘菜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上香甜可口的甜瓜。也不知是何缘故，许多庄稼地里总会长出各种野生瓜。大家满载而归，一路蹦蹦跳跳，早早便来到了学校。到了中午，小房庶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包，拿出亲手采摘的菜瓜，就着黑窝窝头，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那时，大多数同学吃不起学校食堂，日常午餐只能干啃馍馍，就着咸萝卜干勉强充饥。即便如此，食物也并非总是有保障。农忙时节，尤其是夏种秋收的时候，家人常常会多蒸些馍，方便上学和下地干活时带着吃。有时候，馍放的时间久了，会扯出丝丝，甚至发酸，但也只能忍着吃下去。

有件事让小房庶终生难忘。有一天他去上学，妈妈特意让他带上一小茶缸蒸熟的白米饭。中午放学后，小房庶一个人跑到寨子外的麻棵里，独自享受了这顿美味。

学校倡导义务劳动，小房庶约了几位同学去助农。不知为何，突然有两个同学打了起来，小房庶立刻上前劝架制止，没想到却被撞倒在地，尖尖的芝麻茬刺伤了右手掌，鲜血顿时直流。那只右手的伤口过了很久才愈合，每次换药都疼痛难忍，还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

偶尔上面会来学校检查工作，学校就会为师生员工炸许多油条。有个班的一位学生，许是吃了太多油条，又喝了些水，肚子撑得涨涨的，躺在地上许久都动弹不得，大家都很同情他。

小房庶的同班同学中有个教师子弟，年龄稍大，看起来很成熟。小房庶天真地问这位同学：“大家都在说，你和她相好上了？”同学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女生就面红耳赤地冲了过来，小房庶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在教室里东躲西藏，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从那以后，小房庶再也没有谈论过同学们学习之外的事情。

　　下午放学，小房庶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哼着歌儿。道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庄稼，有些长得几乎和他一样高。走着走着，小房庶不经意间回了下头，突然眼前一亮，不远处一个花季少女正朝他走来。定睛一相，原来是同校的女生。她脸蛋圆圆的，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宛如小说中描写的金钗玉女，迈着轻盈的步子，楚楚可人。小房庶见她越走越近，急忙走上一条岔道，有意回避她。原来，她是学校一位数学老师的女儿，家庭出身不好，素来很少结交同学，经常独自回家。

从那一天起，小房庶放学后总会在同一地方与她不期而遇。每次，小房庶都会有意回避，和她保持一定距离，避免相互接触。因此，两个人从来没有机会面对面说过一句话。

挣工分能增加家里的收入，所以房庶放假不上学的时候，总会主动干些农活，帮家里多挣工分。然而，四哥却不一样，经常耍小聪明逃避干活。父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一边打扫院子，一边不停地喊家人起床。四哥却装作没听见，蒙着头继续睡觉，父亲就会拿起棍棒吓唬他。这时，四哥就会犟嘴、找借口，一不留神，还会耍个鬼脸跑没影了。

割草是房庶干得最多的一种农活。他拿着小铲刀，背着小箩筐，和邻居家的几个小伙伴一起，早早起床就出发了。被露水打湿衣服是常有的事，几十斤重的青草压在背上，累得他汗流浃背，还得缴到生产队去换工分。回到家时，他气喘吁吁，浑身沾满泥水，擦把脸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夏天昼长夜短，下午他还要再次出门去割草。把草送到生产队称重、记完工分，回到家时，月亮都已经爬上枝头了。

那个年代，经常开展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有一天早上，小房庶刚到学校，就发现大批农民躺在教室里的课桌上睡觉。听大人们说，这些男女是去外地大炼钢铁的。那时小房庶年龄还小，并不明白钢铁究竟是怎样炼成的。

（2025.03.29写于杭城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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