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青杏园林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祖父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今天上语文课,我带着孩子们学习《祖父的园子》这篇课文。在拓展教学环节,我忍不住跟他们聊起了自己的祖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仔细想想,我对祖父的记忆十分有限。祖父去世时,我还不到六岁,懵懵懂懂,好多事都弄不明白。不晓得大人们为何哭泣,体会不到亲人离世的哀伤,也不懂得别离的滋味。只记得当时家里格外热闹,堂屋里摆满了桌子,拥挤不堪。夜里,大人们在忙前忙后脚不沾地,我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双手撑在桌与桌之间的条凳上,跳来荡去地瞎玩,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深刻的记忆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我所知道的祖父生前的点滴琐事,都是母亲断断续续当作故事讲给我听的。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我一岁左右时,祖父背着我爬楼梯,险些摔下去的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农村实行生产队集体出工制度。母亲白天要去队里劳动挣工分,而父亲在外地工作,基本上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年幼的我便只能交给年近八十的祖父看管。祖父瘦高瘦高的,佝偻着背,经常把我放在背篓里,背着我四处走动。每当背上背篓,那脊背就佝偻得更厉害了,他需要柱根拐杖才能往前挪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祖父育有一女三子,姑姑属老大,早早嫁了人。因为家里穷,三个儿子娶亲后都挤在同一栋木屋里。父亲最小,所以分在了楼上的房间。每当我饿了,就咧开嘴巴使劲嚎,八十岁的祖父便背着我,颤颤巍巍地爬上又高又陡的木楼梯,去给我冲奶粉。母亲说,有时我饿极了,会在背篓里又摇晃又蹬腿,那蛮劲儿真让祖父招架不住。有一次,祖父没抓稳扶手,爷孙俩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祖父当时急得直爆粗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说,祖父原本是湖南麻阳人。年轻时,家乡闹饥荒,乡亲们四处逃难,祖父一家也未能幸免。听闻洪江富裕繁华,能讨口饭吃,于是祖父便带着家人,一路奔波到洪江讨生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来洪江时,祖父只挑着一担箩筐,一头装着姑姑,一头装着大伯。二伯和我父亲则是到了洪江之后才出生的。祖父会些拳脚功夫,但没什么其他手艺。有人就跟祖父讲:去洪江的地主、资本家门前问问信,看看那里有没有活计做。恰好有位姓刘的大户人家在横岩有田地山林需要雇请长工,且他刚去世的年轻姨太太埋在了横岩的雷家冲,需要请人守坟。于是,祖父一家就来到了雷家冲,成了刘府的长工。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雷家冲距离洪江只有十几里地,田地肥沃,山林茂密。是刘府置办的众多产业之一,所以他把姨太太埋在了雷家冲一块向阳的风水宝地上。那坟墓修得十分气派,有两层楼房那么高,两旁装饰着石人石马。坟旁修了一座六柱四挂的大木屋,供奉着姨太太的遗像。我的祖父便是被专门请来守坟的长工。他们每天都要祭祀打扫:早上香、晚换水,不敢有一点马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守坟没有工钱,不过刘府允许祖父在他的山头砍柴卖钱维持生计。于是,祖父除了上香打扫,每天都会砍回一担柴火,挑到街上,换取一天的柴米油盐等生活用度。几十年如一日,祖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不让山林树木被盗伐,不让田地禾稻被糟蹋。据说有一回,城边来了五六个为生活所迫偷伐木材的青壮男子,同村的几个长工发现后赶忙去阻止,却都被那些人的蛮劲吓退了,于是跑回去喊祖父。祖父听到消息赶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六把柴刀夹在了腋下。直到那些人诚恳道歉,保证下不为例,祖父才把柴刀还给他们。因为祖父做事忠诚可靠、尽职尽责,年底刘府派人去村里杀猪宰牛时,总会把猪血、牛肺等杂碎分给祖父等几个干活实在的长工,让他们能过个相对舒心的新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解放后,山林田地都收归国有,祖父一家才成为雷家冲正儿八经的村民。后来,生产队要平坟造田、破除“四旧”,那座坟墓就被铲平了。之后在那块地方修了个晒谷坪,还起了一排仓库。那晒谷坪面积挺大,基本上整个生产队的稻谷都放在那里晒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每年秋收后,几十床晒簟整齐地摆在晒谷坪里,饱满的谷粒在烈阳下金光闪闪,香气四溢,引来附近无数的鸡鸭偷食。生产队里安排年老的祖父看晒场,赶鸡鸭。祖父常躺在屋檐下的木椅中,摇着一把破蒲扇,时不时吆喝几声,以吓走那些偷食的鸡鸭。那些鸡鸭却并不害怕,趁着祖父打盹的间隙,顶着明晃晃的烈日,时不时偷吃几口就四散逃逸。这样吃吃赶赶,一天就这么溜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时,祖父会拿一根钉子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霍霍有声。母亲正费解他这么费时费力,能磨出什么花来时,他已经做好了一根钓竿。闲时,他会去山下的沅水旁钓些鱼虾改善伙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祖父又在磨刀石上霍霍有声时,母亲猜测他又要给谁磨钓竿了,他却并不把钉子折弯,却装上木柄,拢进衣袖筒里,说是袖箭。有一次,他把袖箭随手一扔,袖箭就稳稳地钉在了十米开外的仓库柱子上,整个箭头都没在了柱子里。几个好事的毛头小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拔,竟纹丝不动。祖父慢悠悠走过去,轻轻松松就拔了出来,大家才知道祖父是真有些功夫在身上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每到年底,整个生产队的老百姓就会聚集到晒谷坪上,分取一年的粮食和菜油。家里劳动人口多的,就几担几担的用箩筐把谷子挑回家,几罐几罐的把菜油扛回家。我家只有我母亲一个劳动力,每年只能分到可怜的一担谷子,一小罐菜油。看到我们眼馋他们的收获,母亲总是轻言细语地安慰我们:没关系,你们爸爸有工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直到现在,如果你站在晒谷坪上,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座坟墓的轮廓,厚厚的青砖裸露在地面,形成一个大大的椭圆。每当月朗星稀的夜晚,那个椭圆就格外显眼。据说,那椭圆每年都会往上凸起几厘米,到晒谷子的季节,村民又再次把它铲平,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分田到户后,家家户户把谷子移至自家房前屋后晾晒,偌大的晒谷坪日渐荒芜。大伯家的媳妇就在周围种上了花木,围成了菜畦,只留下极小的一块地方作为晒谷坪。后来,不知哪里来了一伙盗墓贼,趁着夜黑风高,药睡了农户的几只老狗,从旁侧挖了几十米的长洞直至墓穴,盗走了不知多少宝贝。从此那座坟茔就再也没有往上凸起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说祖父的脾气有些怪,爱喝点小酒。要是每天有口酒喝,他做事就不用人催,把家里收拾得熨熨帖帖,母亲做工回家就有口热乎的饭菜吃。可要是隔段时间没给他打酒,他就会假装生病,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任凭你怎么喊,他都不答应。直到给他买好了酒,他才又眉开眼笑,“病”也一下子就好了。因为他时常装病,所以当他真的快不行了,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母亲他们依然以为他在闹脾气,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直到发现他确实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才着急起来,赶忙嘘寒问暖。祖父让母亲把刚出生不久的二弟抱给他看,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孩子,说了些吉祥话,便与世长辞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大家都说祖父是熟透的果子,到了该离枝的时候了。祖父就在大家的哭声中,安详地合上了眼睛。我傻傻地不知别离伤。直到后来母亲要我学着烧火做饭,学着带弟弟们,我才深切地地感受到,祖父是永远离开我们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