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杂谈之五：权力任性的标本洪太尉

三默

四十多年前，以少年心性初涉《水浒传》，感觉第一回中的洪太尉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四十多年过去，在尝遍了人生百味之后，回头再看水浒人物的悲剧命运，那个可有可无的洪太尉竟然成了决定水浒世界人物命运的关键操盘手。从一百单八个神魔给社会造成的危机来看，宋江等人只不过是人间这个权力场上可怜的棋子，可那个看似可有可无的洪太尉不仅是权力游戏中的大玩家，权力场上权力任性的标本，而且还是那只可以扇动乱世风暴的蝴蝶翅膀。那个洪太尉的一个小失误，其产生的社会危害却比高俅之类刻意为恶的社会危害更大。《水浒传》作者对人类政治活动的认知水平高的令人震惊。

来源于最高层的权力，根本就不受制度与道德的控制与约束。 《水浒传》开篇，洪太尉奉旨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瘟疫。这位朝廷重臣一路上颐指气使，到了龙虎山更是骄横跋扈，不顾众道士劝阻，强行打开了伏魔殿，放走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硬是将一个护国安民的行动演变成了一场祸国殃民的灾难。这种仅仅只对专制帝王负责的权力，不仅会导致腐败，而且会造成全社会的动荡。可以说，洪太尉这个形象浓缩了专制政治自身无法克服的一切顽疾。洪太尉以皇帝的“圣旨”为任性用权的道具，面对天师倨傲无礼，面对道士骄横跋扈，甚至面对人类无法控制的神魔也可肆意妄为，充分表现出了权力膨胀所导致的官员道德沦丧后的种种丑态。这是水浒世界里的贪官污吏们“官本位”思想的一个集体写照。

洪太尉任性用权首先表现在他对皇权的工具化运用上。他奉旨出京，却将圣旨当作游山玩水的通行证，一路上游山玩水，全然不顾瘟疫肆虐、民不聊生的急迫现实。在龙虎山上，洪太尉更是将任性用权发挥到了极致。他无视道教圣地的庄严，对众道士的劝告充耳不闻，执意打开伏魔殿。这种对宗教权威的蔑视，表现了权力对一切人类规则的践踏。最令人震惊的是，洪太尉明知伏魔殿中镇压着妖魔，却仍一意孤行。这种对天下安危的极端漠视，深刻揭示了任性用权可能导致的灾难性后果。

洪太尉任性用权源于制度性的权力失控。在专制体制下，权力缺乏有效制约，官员往往将公权异化为私权。这种任性也是特权思想的必然产物。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上位者视特权为理所当然，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更深层次看，这也是人性之恶在权力催化下的爆发。权力如同魔戒，无限放大了人性中的傲慢与偏执，使人丧失理性与良知。

洪太尉虽如流星划过文本，却是理解《水浒传》创作意图的关键。他既是具体的历史情境中的官僚个体，更是权力异化的文化符号，其任性妄为揭开的不仅是伏魔殿的石板，更是整个专制王朝倾覆的潘多拉魔盒。作为楔子人物，洪太尉这个人物形象还承担着“预言者”的角色功能。道观住持的劝阻、碑碣“遇洪而开”的谶语，构成了水浒人物命运悲剧的伏笔。他的莽撞揭开了王朝衰败的序幕，与结尾宋江千方百计招安惨死形成了完整的命运链条，深化了“乱自上作，祸从权生”的小说宗旨。

洪太尉这个虚构的人物姓氏大概率取自《宋史·洪迈传》。姓“洪”暗指“洪水猛兽”，太尉”的官衔则象征武官系统，构成了一个对北宋军政体系的隐喻。在道家的语言环境中，误放妖魔暗合道家“道劫相因”的哲学思考，洪信代表世俗权力对宗教神圣性的践踏，而罡煞归位则体现天道对人间秩序的某种矫正，折射出了深刻的历史真实。

从历史上看，类似洪太尉的故事并不鲜见。任性妄为的权力轻则误国误民，重则祸国殃民。从古代的谏议制度到现代的民主法治，人类一直在探索约束权力、防止权力任性的方式和方法。在当今社会，权力任性依然是需要高度警惕的现象。如何才能防止权力异化为任性的工具，确保权力真正服务于公共利益依然是人类面临的首要问题。然而放眼全球，人类似乎还没有真正走出《水浒传》所描绘的那个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