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有远方，还有误以为 葛长益:《旧字新识》（九）

群英谷

文/葛长益 图/网络+Al

边塞诗人岑参的“参”该读什么音？shen还是can？

读唐人边塞诗，宛若苏轼望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有一位诗人既是岭也是峰，陆游将他与李白杜甫并列，直言“尝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他，就是岑参

（遇到难题了:这个“参”该读shen还是can?）

将岑参与李白杜甫相提并论，后世不乏其人，既在诗歌成就，其他方面也相互比照。近读某著述，言及三人各自的婚姻家庭，称李白对许氏妻爱意歉意并存、云游四方亦难淡忘，杜甫对发妻杨氏一往情深、患难与共生死不离，而岑参嘴里念叨着“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便丢下新婚娇妻独自走了，被冠以“渣男”骂上了标题。

岑参该不该背这骂名，最好让事实说话。首先得问：他离家做什么去了？回答是谋仕。岑氏上数几代多为高官，世称一门三相，岑参肩负中兴祖业和养家糊口双重压力走南闯北，而立之年又径直奔赴塞外。“马疾过飞鸟，天穷超夕阳。”——向西、向西，骑马快过飞鸟，去那比夕阳还远的地方！人皆希望安逸，岑参当然知道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温馨，他丢下娇妻最直接的原因是不能让婚后的自己贪图享乐无所事事。多年以后秦少游吟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或许正是当年岑参的心声。外出打工不但当时得到了妻子的支持，也应该受到现今我辈的尊重。印度诗人泰戈尔说过“爱情的一半是离别”，从这个角度看，岑参没有错。

岑参被史家称为走得最远的边塞诗人。西线有战事，是他西出阳关的根本缘由。他带着“一生大笑能几回”的豪情报效国家，两次出塞都是主动请缨血性自荐。他告别的不仅是妻子，还有故园的山清水秀。生存环境的骤然改变对岑参冲击很大，他用诗歌记录观感，寥寥数语穿透千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描述吓人，但没夸张。有诗评称赞岑参想象力丰富，哪知此时的岑参只是对目之所见如实道来，并未渲染。我在西部生活多年，熟悉那里的山水气候，曾无数次领教风沙的厉害，有一回乘坐列车，忽遇风运黄沙掩埋铁轨翻了火车；另一次随汽车外出，下午返回公路已被凭空而来的沙丘阻断。六月冰雹八月雪司空见惯。岑参时代边境艰苦，烽火岁月，让眷属远离战场，就是对她们最好的爱护。若因此而称岑参渣男实在是天大的不公。

苦寒之地，强者无畏。岑参记有边塞诗70多首，读多了他这一时期的作品，我折服他是诗人，更钦佩他是一位身心俱入西域、胸怀家国的战士。“甲兵二百万，错落黄金光。”“扬旗拂昆仑，伐鼓震蒲昌。”他用热情洋溢的诗句，为置身战场自豪。在《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里，岑参明白无误地唱出“功名只向马上取”的豪迈。同时期的诗作，展现的是“中岁学兵符，不能守文章”的自觉选择和报效国家舍弃小我的奉献精神。

岑参说是弃文从武，实际上他文武兼备，自身投入战场，笔墨侍候战事。他的边塞作品中有一组七言诗记述封常清率军大破播仙之战，言辞间充满战斗激情，每首诗独写一事，六首诗又浑然一体，颇似新闻的连续报道。“暮雨旌旗湿未干，胡烟白草日光寒。昨夜将军连晓战，蕃军只见马空鞍。”通宵鏖战，大获全胜，边关将士的英勇气概和辉煌业绩被岑参如实记录了下来。《唐风定》评论：岑参诗“善为悲壮。他人无此骨力音节，或似而气不及”。

无情未必真豪杰，岑参的骨力豪气中自有一种独特的情义。现今许多人一说到西部苦寒总爱引用岑参诗句。但不该忽略的是，岑参写气候恶劣没有愁怨哀伤，相反充满了乐观主义精神。面对朔风怒吼漫天大雪，他挥笔写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古佳句，色彩瑰丽浪漫，气势浑然磅礴，意境鲜活明亮，展示的是奔放的热情，用他独特的构思将山河之美和家国之爱统一了起来。对家乡对妻子岑参同样充满真挚感情。西进时路遇向东走的入京使，岑参随即从心底喊出：“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捎个口信语短情长，他对妻子的思念尽在其中。《行军九日思长安故园》：“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行军途中对园中的菊尚且深切怀念，家里的人自然刻骨铭心。诗人没有明写，运用了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此处无人胜有人啊。作为颇有成就的诗人，岑参也是写情高手，在他的生活中，对妻子有过明目张胆的示爱，《夜过盘石》就是一首打动人心的情诗，通过细腻的描写，表达了对爱妻的缱绻情意，其中“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将日夜思念的人活化在天上，“月亮代表我的心”，岑参千年前已然纯熟应用。

岑参是边塞诗人最卓越的代表，令人遗憾的是他的名字却被误读。岑参的“参”是个多音字，今天的人们大多读作“shēn”，事实上应该读“cān”。

古人给儿孙起名，兄弟之间通常存在关联，岑参与其兄岑况亦是如此：况，比况；参，参照。两者均暗含比照义。后世文人识其肌理便将入诗的岑参置于“an”字韵，如孔平仲致苏轼苏辙诗的首联、颈联和尾联末字分别是庵、蚕、甘，而颔联则是岑参。面对大学问家苏东坡兄弟作者岂敢用错？著名学者叶嘉莹教授更是说得明白：岑参的 “参”字，有不同的读音。由于孔子的学生曾参的“参”读作“shēn”，所以西方很多人在翻译的时候都把岑参的“参”也拼成这一读音。可是根据考证，这个字不应该读作“shēn”而应该读作“cān”。因为岑参曾写文章说他的祖先有很多人位列公卿，他们家里希望他也能够参与其中，所以取名岑参。

作者葛长益：

曾以新闻为业，习惯追踪真相。如今翻故纸堆，仍热衷于对遇到的疑点求解，在变换视角中发现不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