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锁麟囊（1998年夏） <p class="ql-block">樟木箱的铜锁生了绿锈，林绣儿用发簪撬锁时，簪头东珠蹭过箱面，竟拖出条银河似的划痕。霉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最底层躺着个褪色荷包——十五年前接生婆塞给她的那夜，暴雨把血水冲进后院沟渠，染红了整条青石巷。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满的麻花辫垂在玻璃窗前，哈气凝成的水雾里，“师范”二字被朝阳镀了层金边。林绣儿将三枚血铜钱串进女儿辫绳，铜绿蹭得指尖发青：“这是保平安的...”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铜锣闷响，惊飞檐下筑巢的雨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族长拄着黄花梨拐杖跨过门槛时，八仙桌上的茶盏正巧炸了冰纹。 </p><p class="ql-block">“女娃读师范？不如学学《女诫》！”拐杖头雕的貔貅砸向阿满的课本，墨汁溅上祠堂领来的贞节牌拓片。林绣儿鬓边的白绒花簌簌发抖，虾须镯磕在桌沿叮当作响：“卖了这对镯子，够缴三年束脩。”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祠堂的穿堂风卷着纸灰，林绣儿跪在蒲团上数地砖。当年东珠压出的凹痕还在，里头积着香灰与岁月。暮色爬上格扇窗时，她忽然听见窸窣响动——阿满猫腰钻过供桌底，怀里捂着块烤红薯。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祠堂后墙的狗洞比咱家灶台还宽。”少女的指尖沾着炭灰，在拓片上画出歪扭的校门。红薯热气熏糊了“贞节流芳”的墨迹，林绣儿掰开焦黑的外皮，甜香突然让她想起产床上的血腥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典当虾须镯那日，朝奉的算盘珠打得比雨点还急。 </p><p class="ql-block">“鎏金的？这成色顶多三十块。”山羊胡掌柜的放大镜片上，倒映着阿满攥紧的师范录取书。林绣儿突然按住柜台：“再加这个。”褪色的合欢扇展开时，金线鸳鸯缺了眼珠——正是大婚夜被烛泪烫坏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暴雨突至，母女俩挤在当铺雨檐下。阿满忽然摸向母亲空荡荡的腕间：“等我毕业赚钱，给您打副纯金的。”林绣儿望着雨中飘摇的贞节牌坊，把女儿的手攥得生疼：“要戴就戴自己挣的镯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开学前夜，林绣儿在煤油灯下缝被褥。阿满熟睡的脸庞映着窗纱，辫梢铜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她摸出枕下荷包，里头除了血铜钱，还有粒裹着香灰的东珠——正是大婚夜遗失的那颗，如今成了阿满的护身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秋分祭祖那日，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p><p class="ql-block">族长掀开阿满的衣领，血铜钱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红光：“用产妇秽血养邪物，要遭天谴的！”供桌上的祖宗牌位轰然倒地，林绣儿扑上去护住女儿时，虾须镯的旧伤疤被扯得鲜血淋漓。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祠堂罚跪的香燃到第三柱时，林绣儿在青砖缝里发现蹊跷。 </p><p class="ql-block">半截褪色的红绸裹着纸灰，展开竟是丈夫当年的药方——土鳖虫、公鸡冠血，还有一味朱砂。她突然想起产婆塞铜钱时的耳语：“你们林家造的孽，迟早要还。”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声荡过枯井时，阿满偷翻进祠堂。 </p><p class="ql-block">少女的师范校徽别在粗布衣上，像朵格格不入的玉兰花。“校长说能申请助学金。”她往母亲膝下塞了个汤婆子，热气透过蒲团，融化了积年的陈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林绣儿望着女儿消失在狗洞的背影，忽然扯断血铜钱的红绳。三枚铜钱滚进祖宗香炉的刹那，井台传来异响——拆迁队的探照灯刺破夜幕，正照在祠堂门匾的裂痕上。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