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泰祯与杨家弄朴墅园

尚胥慕梵

朱泰祯与杨家弄朴墅园

朱学范

一、朱泰祯其人

　　朱泰祯（1579-1642），字道子，号白岳，浙江海盐武原镇人，海盐尚胥里朱氏十三世孙。明万历四十三年乙卯（1615）举人，四十四年丙辰进士，殿试第三甲一百三十四名（见《（天启）海盐县图经》卷十五）。次年授福建龙岩县令，修葺城墙，赈济灾民，政绩出众，民为其立祠东门外（《道光龙岩州志》卷二、十）。四十六年转福建漳州府漳浦县令（《（康熙）漳浦县志》卷六），天启元年举卓异，行取试福建道御史，次年实授，“天启二年四月丙寅朔……癸未……吏部考选拟授科道……李懋芳、朱泰祯福建道。”（《明熹宗哲皇帝实录卷》二十一）天启三年八月（1623）拜云南巡按御史，“（天启三年八月）命御史王心一巡按广西，朱泰祯巡按云南”。（《明熹宗哲皇帝实录》卷三十二），期间指挥平定云南少数民族的叛乱，即他在明代著名象棋谱《<橘中秘>叙》中所云“因忆曩昔，奉节滇云，值逆酋匪首以数十万入寇者再，予昼度夜思，厉兵秣马，以象战克之，歼其渠帅”。

明代监察御史为正七品官，品秩虽低，但奉命巡按地方时职权极大，《明史》记载：“巡按则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按临所至，必先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故出入者理辩之。诸祭祀坛场，省其墙宇祭器。存恤孤老，巡视仓库，查算钱粮，勉励学校，表扬善类，翦除豪蠹，以正风俗，振纲纪。凡朝会纠仪，祭祀监礼。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有大政，集阙廷预议焉。”（张廷玉等《明史》卷七十三志第四十九）

明后期，由于国势衰微，内外交困，明王朝陷入全面危机，军事行动十分频繁。于是统治者更加倚重巡按御史，以军权授之。明后期，巡按御史不仅可以调兵遣将，布置方略，而且还常常奉命专理军务，巡按同时握有对地方官员的考察权，地方官员仕途前程，往往掌握在巡按手中，因而，各级地方官员对中央派出的巡按御史，无不礼让三分，府州县官员及都指挥、承宣布政、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自不必说，即使是掌握一省军政实权的巡抚对巡按御史亦不敢怠慢。因此朱泰祯在云南，能以巡按御史身份，与黔国公沐启元、云南巡抚闵洪学等通力合作，荡平诸夷叛乱。天启七年三月朱泰祯奏报平定云南诸叛，“三月戊辰朔。……甲戌，云南巡按御史朱泰祯叙平定武、寻、篙功，三年间，百三十三战，俘三百七十四人，斩四千六十一级。兵部请笙日宣捷，报可。庚辰，宣云南之捷，告郊庙。”（谈迁《国榷》卷八十八）。

之后，朱泰祯任满回京，途中因父丧去职，返居老家海盐武原镇，随携画家黄谷。吴蕃昌《祇欠庵集》卷五《滇南黄将军墓志铭》云：“直指使浙右朱公泰祯巡滇，能文章，宝书画，则购将军狱中所画，悦之，乃论出其事，因以自随。及寇水蔺乌为乱，将军劝朱公以兵临之，身横槊破阵，所截割甚众。寇平，朱公与俱觐，将闻于天子，有以报将军。会父丧，去官，将军遂客于朱公之乡曰‘武原’者。”（吴蕃昌《祇欠庵集》，《四库未收书辑刊》第七辑第二十册，北京出版社，1997，第418—419页）。“黄将军”者，即黄谷（1588—1648，原名袍，字彤庭），字松石，本云南人，世袭百户，故吴蕃昌文中称之为“将军”。他因罪下狱，因善绘，受巡按御史朱泰祯赏识，为其脱罪并留幕下。黄谷感激涕零，当朱泰祯离开云南，便追随而去。后朱泰祯因父丧返乡，他便跟随到了朱泰祯的家乡海盐县武原镇，后遂终老于此。其人为明末著名画家张远之师。（参见《（光绪）海盐县志》卷十九《黄谷传》）。

三年服丧期满，崇祯二年（1629），朱泰祯返回京师，正遇皇太极亲率后金和蒙古大军入关攻明，围困京师，史称“己巳之变”。这次事件从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取道蒙古，破长城关口，兵临遵化开始，直到崇祯三年五月后金兵退出关外，历时七个多月。期间，朱泰祯曾捍守广宁门，即《<橘中秘>叙》云：“己巳驱车入都，又以群丑纵横，京师骇恐，余任守广宁门，身当众冲，披甲仗剑为士卒先。”不久，朱泰祯拜官南京京畿道监察御史。崇祯三年（1630）三月，他因事贬为徽州府知事，后升南京兵部车驾司主事。五年四月为族弟朱晋祯《橘中秘》撰序并刊于南京，同年十月二十八日（1632年12月9日）卒于官。

朱泰祯著作甚富，今存者有：《礼记意评》四卷（明天启五年杨师孔刻本，现藏南京图书馆，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公羊、谷梁春秋合编附注疏纂》十二卷（明末刻本，现藏浙江图书馆、云南图书馆等。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整理《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部》，第746页有提要）、《云中约草》一卷《疏草》四卷（明末云南刻本，现藏云南省图书馆。据万斯同《明史》卷一百三十六记载，《云中疏草》当为八卷）。可能已亡佚者有：《远人楼诗集》五卷（据《（光绪）嘉兴府志》卷八十一）、《元对轩稿》（一作《伭对轩集》）、《皆山馆稿》、《巡滇纪行》、《雄文阁稿》等（据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二十六“朱泰祯”条）、《公谷合编》、《拄笏斋经疑》、《爱君勤政历》、《雄文汇辨》、《济世选要良方》、《舆讴录》、《赓歌录》（据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卷六）。朱泰祯著作虽富，但多半亡佚，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朱泰祯在明天启七年丙寅（1626）游云南鸡足山悉檀寺（云南考古学家孙太初《鸭池梦痕》云：“悉檀寺，为鸡山八大寺之一，是丽江土官木增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出资延僧释禅修建的。天启四年（1624），敕颁藏经，赐额‘祝国悉檀禅寺’。崇祯二年（1629），建法云阁以贮藏经。此寺居鸡足满月山形胜处，建筑宏丽精整，为鸡山诸寺之冠），与方丈本无和尚（即释禅）有神交，方丈为朱泰祯画了画像，立轴绢本，长八尺，宽三尺余。现画像作为珍贵文物收藏在云南省博物馆，我在研究家谱时专门联系云南省博物馆要来了画像照片，现在我们可以一睹他的风采。

朱泰祯画像

二. 朴墅园的成名

　　朴墅园之起源，并未在明天启二年《海盐县图经》（1622）中留下痕迹。说明那时还没什么名气。溯源最早的园主是正德九年进士（1514年）明南昌太守钟梁的宅子，当时称西皋别业。后白岳侍御朱泰祯获得了此宅子，称为喻园。经过泰祯两子尔邺、景肃的经营，园中林泉美景渐成。之后的传承清楚，经过朱尔邺子嗣七代的继承与治理，从兴兰-渭-作楫-璞-建基-士铨传至二十一世孙朱扬清，在朱扬清手中易主为李氏的别业，改为朴墅园。直至300多年后，道光庚子(1840年)年间，于硚溪太守在编纂《嘉兴府志》时，方将朴墅园列为古迹，开始成名，并明确指出此乃明白岳侍御朱秦祯的故居。

从古至今，园林不仅是文人墨客的雅集之地，更是家族传承的象征。朴墅之缘起虽然未详载于史册，但其历史渊源和文化价值不容忽视。从家乘的记载到府志的收录，都体现了此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

海盐县博物馆所藏《朴墅补禊图》及其题跋

　　海盐县博物馆收藏的这幅《朴墅补禊图》，是一幅包括画作及七篇题跋所组成的图卷，从该画题名及七位题跋者的落款来看，画作作者陈高俊（清末海盐著名书画家）应该是受朴墅园李家第三代主人李维辉（李友樵之子，朱泰修妻弟）的邀请，参加的此次补禊雅集，并应主人要求为这次活动，在朴墅园雅集后一个月（1866年农历四月初三）绘制完工的一幅写意作品。之后，园主人李维辉化了六年时间请参与雅集的部分亲友写下了跋文，装裱成卷。

园主人的姐夫，海盐朱氏尚胥里派第二十一世孙朱泰修（1812—1887）雅集一年后以朱氏后裔视角撰写的跋文，不仅重现雅集盛况，更将园林文脉延展至时空纵深：

“1866年农历三月初三，朴墅园中光影斑驳，我立于蕉叶掩映的曲水畔，恍惚间仍能听见那日觥筹交错的回响。这座曾属白岳公的别业，彼时已归李氏，却未减半分风骨——黛瓦青墙间，铜鼓声虽寂，石阶上的苔痕仍似镌刻着先祖平蛮受降的凛然。园中老杉擎天，枝桠如龙蛇盘踞，投下的阴影将池水割裂成碎银，荻草轻曳处，竟叫人想起右军笔下的兰亭曲水，只是此地无丝竹管弦，唯有林间鹇鸟振翅，衔来一片魏晋风流的残影。鹅鸥吟榭、闻犀仙馆、春绿草堂、夕阳红半楼、野老堂及长春亭六景巧妙点缀园中，尽显古典园林的布局精髓。

那日宾客未至，主人已命仆从列队迎客，池边奇石林立，太湖石嶙峋如云涌，石隙间海气氤氲，竟似将远山烟霞凝作花雾，缭绕于檐角。我抚过石上苔衣，忽见一株古藤自石缝斜出，藤须蜷曲如篆，竟与亭前蕉叶上的雨痕相映成趣——蕉叶阔如华盖，叶脉间雨水滚落，恰似米颠泼墨的癫狂，而藤蔓垂丝，又似卫夫人簪花小楷的端凝。这般景致，倒应了承轼叔（朱承轼，海盐朱氏尚胥里派第二十世孙，山阴遂昌等县训导，敕授修职郎）那句戏言：“此园非匠人凿就，怕是白岳公以万言疏稿为斧，劈出的天地。”

待日影西斜，十数宾客沿鹭堤缓步而来。承轼叔最是洒脱，绛袍广袖间藏一壶冷酒，行至水榭忽驻足，指池中倒影笑道：“诸君且看，这一池碎玉，可比得上香山八节滩？”众人哄笑间，陈高俊已展素绢，以枯笔勾勒杉影。他笔下万杉不画叶，只以墨色浓淡分远近，倒似将园中清气尽收纸间。我凝神望去，忽见池畔荻苗轻颤——原是李维辉甥女携侍女匿于石后，裙裾扫过荻花，惊起几尾红鲤。她鬓边玉簪映着落日，竟与池面金波融作一片，恍若丹青中的点睛之笔。

飞觞令起时，长春亭内喧声鼎沸。八九种异卉列于案头，芍药浓艳、素兰清冷，更有西域传来的“金丝伽罗”，花瓣细如毫芒，暗香却侵人衣袂。承轼叔掷骰夺魁，罚酒三杯后忽拍案高吟：“铜鼓声沉蛮烟散，砚池墨老雅集新！”一句既出，满座皆静。白岳公昔年伏阙直谏的孤勇、胥川草堂中磨砚著文的执拗，竟随这句诗漫过石阶，渗入园中每一寸砖缝。陈高俊搁笔叹道：“此园之魂，不在花木亭台，而在血性与墨香交织处。”言罢添绘亭角铜铃，铃下悬一纸残卷，墨迹漫漶如泪痕。

暮色四合时，众人移至三层阁凭栏远眺。阁外老杉枝干虬结，竟似托起半轮明月。李维辉甥女焚香煮茶，烟气袅袅间，忽见对岸山廊灯火明灭，如星子坠入曲水。承轼叔醉倚阑干，指山下隐约可见的系观碑刻，喃喃道：“白岳公勒石铭功处，如今只剩苔藓覆字。倒是这园中一草一木，替他记得‘念民艰’三字。”语声未落，山风骤起，卷阁角风铃叮咚，竟似与碑文残响共鸣。

而今重展一年前画卷，万杉依旧撑空，曲水早涸作浅洼。陈高俊笔下的一水萦带，竟成梦中幻影。唯承轼叔掷骰的喝彩声、李甥女惊鲤的轻笑、铜铃与碑碣的私语，仍在这丹青翠墨间流转。或许正如白岳公磨穿的祖砚——岁月可蚀铜鼓金戈，却蚀不灭雅集当日，那群痴人以诗酒浇灌出的刹那永恒。”

从朱泰修一年后对这次朴墅园雅集的题记可见当年朴墅园盛况时的一斑。

朴墅园的成名史，实为江南世族文化传承的微缩样本。从钟梁西皋别业到朱氏喻园再到李氏朴墅园，三百年间三姓更迭，不变的是檐角铜铃与碑碣残响的共鸣。当《补禊图》展开的刹那，我们不仅看见晚清文人的风雅，更触摸到中国传统园林作为"文化容器"的本质——那些雕栏玉砌终会倾颓，唯有寄寓其间的精神气韵，能在丹青墨韵中永葆生机。或许这就是江南园林最神奇的地方——房子会老，但故事永远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