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北川河的水声总在深夜漫过我的梦境。那些裹挟着达阪山雪粒的浪花,将五十多年前的晨光与暮色冲刷得愈发清晰。大通桥头的四季在记忆里从未褪色,仿佛珍藏在樟木箱底的唐卡,时光愈久,色彩愈浓。</p> <p class="ql-block">高原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晚春的北川河虽然水量不太大,但却特别清彻,河岸的沙棘已吐出嫩芽。那时的我喜欢在傍晚时分约着小伙伴沿着石砌的河堤边走边玩,常常能看到一些阿孃们蹲在河边浣衣,木杵敲打粗布衣裳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河鱼。也见一些大叔们在此时卷起裤管,用柳条编的篓子截住逃窜的鱼群。河滩上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温润,我们光着脚丫踩过,脚底板沾满细碎的云母片,像撒了一地星星。黄昏时分,外出觅食的老鸹成群的沿着河道飞回夜宿的树林。</p> <p class="ql-block">老爷山下的油菜花开时,整个县城都浸在蓝天青山黄花的织绵中。桥头小学教语文课的班主任何老师领着我们攀山径,松针铺就的小道像条蜿蜒的绿绸带。半山腰的火烧台上传来高亢悠扬的花儿声,白桦树枝梢在山风里嗡嗡作响。我们趴在向阳的草坡上辨认蒲公英与狼毒花,何老师沾满粉笔灰的手指划过叶片:"看这锯齿状的边缘,是高原植物保存水分的智慧。"那时的山风裹着淡淡的煤烟的香气,从山脚河道里飘来的水流声与我们的读书声汇成合唱,在蓝得透亮的天空下翻飞。</p> <p class="ql-block">夏天放暑假,正是沙棘成熟的季节。常与小伙伴一起涉水到对岸的黑刺滩去玩,河滩上的野生沙棘林树上结满了金黄色的果实,折下一枝摘几颗小小的沙棘果入口,一股酸爽的滋味立刻直入心头。有次过河时我脚踩在河底一颗圆圆石头上滑倒,正好旁边有位大叔一把将我拖起,虽然有些冰凉的河水浸湿了我的衣服,他抓着我的那双手掌粗糙如河岸的老树皮,却特别让我感觉有力暖心。</p> <p class="ql-block">秋天来临,北川河畔的杨树林从树顶的叶子由绿渐黄,沿着河道成为美丽的彩带。若逢重阳登高,我和小伙伴们跟着身着盛装的人们穿过北川河进入老爷山道,山间时而传来“花儿”民歌的悠扬调子——虽不似六月“花儿会”般盛大,却将高原儿女对秋日的礼赞化作绕梁清音,与松涛共鸣。偶遇搭着白色帐篷、支锅野炊的欢乐人群,鲜美的羊汤香气飘过寒气阵阵的高原天空,更是为这幅秋色图注入了鲜活的生活气息。</p> <p class="ql-block">冬日里,北川河被时光冻结成一轴泛着银光的古卷。晨雾初散时,河面冰层泛着青玉般的冷光,绵延河道里的冰面下隐约可见琥珀色气泡凝固在某个奔涌的瞬间。两岸的杨树林高大挺拔,像亿万支悬垂的冰棱笔,在朔风中碰撞出风铃般的呼啸。这也是孩童们最快乐有趣的时光,小伙伴们在冻的厚厚冰面上,蹲在自制的桦木冰车上,两根钢筋磨成的冰锥往身后一撑,冰车便能载着你滑出老远,冰面随即绽开蛛网似的裂痕,在阳光下如同生长中的水晶脉络。那些年家里冬天取暖靠烧煤炉子,火炉上煨着的钢精壶咕嘟作响,阿妈在灯下补我刮破的裤脚,针尖在发间轻轻一抿,便挑亮了整个童年的夜晚。</p> <p class="ql-block">前两年深秋重返故里,北川河两岸立起了石质护栏,杨树林改建成了沿河公园。当年桥头小学的平房校舍早已变成高大敞宽的教学大楼,何老师等许多老师已离我们而去,但他们那亲切而威严的形象却永远记忆在心里。我站在老爷山长长的廊道观景台上,望见山脚下成片的高楼大厦,完全是一座全新的城市。黑刺滩的沙棘林早已建成繁华的市区,阿孃们浣衣的大石头沉在了水泥堤岸之下。</p> <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时,山上寺中的钟声依然准时荡开。归巢的寒鸦掠过变了模样的河面,翅膀拍打的节奏与五十多年前别无二致。我忽然听见童稚的笑声自水底升起,依稀看见当年那些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剃着光头的小男孩仍在河滩上奔跑,脚印里盛着碎银般的月光,永不褪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