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春节,当满山遍野的木棉花争妍斗艳的时候,我又再次来到七叉镇红光村,一个坐落在霸王岭山脚下的黎族村寨。我对这个小村庄的情怀,是从那朵遥远的木棉花开始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时间要回溯到上个世纪60年代末的一个寒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按照当时的惯例,每年一开春,中央政府总要颁发一份关于做好农村农业工作的1号文件,因此在寒假组织学生参加春耕,便成为那个年代学校很热衷举办的一项支农活动。从矿子弟中学到支农点,我们长途跋涉了一天,来到了当时名叫红卫公社即现在的七叉镇。我们班级被分配在红光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年的红光村,是一个古朴、原始、贫穷,还带着几分神秘的黎族村寨。村子不大,大约有两、三百户人家。一条小河从霸王岭上流淌下来,那清澈的河水把村子围绕了一圈。河边生长一种带刺的野生竹子,竹林郁郁葱葱也把村子密密匝匝地围绕了一圈。村口外是一大片的农田,农田中还有一口温泉,常年冒出水温在40度上下的泉水。走过木桥,便进入了村子。我们来到这个村子,目之所及,没有一间瓦房,看到的都是沿着山坡搭建的错落散乱的船型茅草屋。茅草屋很低矮,屋子的正中开着一个门,要从这个门走进屋子往往要低头弯腰。屋子的外墙是土黄色的,是用黄泥巴揉和着茅草挂在一根根的枝条上,所以墙面看起来凹凸不平,走近屋子,能隐隐约约闻嗅到泥土飘散的气息。村子里的房前屋后生长着高大挺拔的木棉树,时值正月里,在农忙春耕的时候,木棉花热烈绽放,满树红花耀眼夺目,树下和屋顶也铺满了呈桔红色或橘红色的外翻着五片花瓣的花朵,还有那缭绕摇曳缓缓上升的袅袅炊烟,把这个从远古走来的小村庄装点得既苍凉萧瑟也纯净美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些带着远古气息的木棉树和一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便成为我们一生无法抹去的遥远的记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这些学生娃的到来,给这个平静的小村庄突然之间平添了许多欢乐。村民们簇拥着我们,有围观看热闹的,有热心帮忙的,他们彼此说着我们听不懂的黎族语言,但脸上都呈露着热情和真诚。黎族女人的服饰是这个古老村落的一道风景。她们都穿着用棉麻和木棉纤维编织而成的上衣、筒裙和头巾,蓝黑色为主色调,红、黄、绿、白相间,衣饰上还织绣着我们看不懂的图案花纹,色彩艳丽,精致工巧。还有她们的脸上和手上呈现着几何图形的蓝绿色纹身,更增加了这个黎族村寨在我们心中的神秘感,因为我们从小就听闻过黎族女人会下蛊可令人致幻的传说,很多人的妈妈还叮嘱她们的孩子,凡是看到上了年纪、脸上和手上纹身、在村口或路上披头散发的黎族女人,都要立刻远远避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就是在这样的神秘、新奇和不安中,我们开始了为期一周的支农劳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带领我们干农活的是一位刘姓的退伍军人,他是这个村里的民兵排长,年龄大约在23岁上下。他中等个头,身体强壮,长着典型的国字脸,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黑里透红的肤色,透露着坚毅和刚强。因为在部队服役过几年,见多识广,待人热情,普通话也说得很流畅,因此在这个神秘的黎族村寨里,他便成了我们心目中的一尊保护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每天天刚亮就下田,在深至小腿肚子的水田里,弯着腰,左手抓着一把秧苗,右手用三个手指从左手分秧,然后按照前后左右的间距,轻轻地把秧苗一撮一撮地插进软泥里,从田头到田尾,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午饭是在田头吃的,端着饭碗坐在田埂上,望着田垅阡陌之间的葱绿秧苗,便会情不自禁地默默吟诵起唐代诗人李绅的悯农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一周的支农劳动就要结束了,这些日子,我们不但收获了劳动的喜悦,还收获了纯真的友情。那位刘姓的民兵排长,不但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们插秧,还细心地照顾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在临离别的前一个晚上,为了表达感谢,我走进了他的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我弯腰走进这间像一艘倒扣的小船的茅屋,看到的是一个我第一次见到的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家。两根横梁之间的一根竹杆,便挂满了这个家所有的家当。东头是一张睡床,是用原木刀劈斧凿拼接而成的。西头是一口粗糙的土陶水缸,旁边还有一副水桶,水缸里盛满了清澈见底的水。南头堆放着几样农机具,墙上开着两扇窗,光线从窗外射进来,让屋里多少有了一些光明。挂满了全家家当的那根竹杆,占据了北面的墙。屋子的中间是一个火塘,三块石头垒砌了一个灶台,在寒风瑟瑟的夜晚,这里是屋里最温暖的地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在火塘边坐下,几天的相处,彼此已经很熟悉,没有寒暄也毫不拘谨。他用火棍撩拨着火塘,同时往火塘里添加了几根干柴,火烧得更加旺盛。火苗映红了我们的脸庞,也照亮了这间蕴含了三千年传统色彩的茅屋。我带着一个久困于心而且流传了很久的关于黎族妇女会下蛊的谜团求教于他,但愿在临离开这个原始神秘的黎族村落的时候,能有一个基本的释疑。他抬头直视我,一脸的平静,用缓缓的语调告诉我,这是一种讹传。他接着说,黎族的先民们漂渡到这个海岛上,首先面临的是适应环境,求得生存,要生存必须先果腹,同时还要与疾病抗争。与传说中的神农尝百草一样,黎族的先民们也遍尝百草,经过几千年的实验,甄别出了哪些植物是可以食用的,哪些植物可以入药治病,也发现有几种植物的叶子或果实经晒干研磨后,其粉末可令人致幻,与现在被广泛食用和应用的咖啡豆和烟叶可令人亢奋是同样的道理。用致幻草药使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幻觉在一些村落也偶有发生,这多数是因为村民之间发生龃龉冲突,为了报复对方,偷偷给对方的饭菜里或饮水里放入少量的致幻草药造成的。在党和政府的教育下,这样的事件越来越少,随着老一辈人的去世,知道致幻草药的人也越来越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类东西慢慢的也就失传了。他停顿了一下,眼睛久久地看着窗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说,他也不希望这类东西失传,这毕竟是黎族先民们几千年的发现和总结,留存下来,也许将来的黎医黎药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像满山遍野的木棉花一样,不但可以给人以美的享受,还有清湿热健脾胃的功效。因为,这毕竟不是外界所传说的巫术,而是经过先民们实验甄选的中草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听的人和说的人。火塘的火依然烧得很旺,火苗在寒风中摇曳着,在这个寒夜里,我似乎听到了黎族三千年沧桑历史的倾诉,和这个民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走出茅屋,屋外月光如水,屋顶和树下落满的木棉花,在月光的映照下,姹紫嫣红,美艳无比,这一幅美轮美奂的图景,令我一生都不能忘记。我感叹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满山遍野的木棉花啊,你的美丽什么时候才能获得世人的欣赏,难道就只能这样默默无闻地花开花落,年复一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就因为一朵并非国色天香的木棉花,却寄托了我半个多世纪的情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是从哪一年开始,每年的春节期间,我都会在木棉花盛开的时节,为了赴那朵遥远的木棉花之约,来到这块黎苗同胞聚居的土地上,流连在春天最早降临的地方,穿行在多彩纷呈的仙境里,享受着春天的恩赐,与黎苗同胞一起祝福新春。每一年的木棉花之约,我都能看到和体会到这个黎族村落的变化。进村的那条土路,现在已经建成了一条遍植着木棉树的景观大道,它以绚丽多彩的姿容,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访客。一条串联着九个市县的热带雨林旅游公路穿越了这个村子,穿过一棵棵满树红花的木棉树,一直通向那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当年的木桥已经被石桥代替,村子里的道路是四通八达的水泥路面。当年的茅屋已经无迹可寻,映入眼帘的都是两层或三层的小楼。村子里设立有工业企业和商业企业,街道两边店铺林立,综合商场和超市就开设了几家,有医院,有学校,甚至连目今最时髦的农村电商也在高调地招揽生意。旅游业已经成为这个村子所在乡镇的重要产业,县里提出的产业转型口号“春赏木棉红,夏品芒果香,秋游棋子湾,冬登霸王岭”,除了秋游棋子湾外,其他的三项都是这个黎乡小镇要倾力打造的产业。还有当年用海岛棉、木棉、麻纤维编织的黎锦和技艺,在很多年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首批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也是这个村子要倾力保护和打造的产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不知道,当年的那位民兵排长是否还健在?那间带着三千年沧桑史的茅屋,那个由三块石头垒砌的火塘,在寒风中摇曳的火苗,心里向往的美好生活的愿景,眼睛里充满对未来的期盼,还有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朵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遥远的木棉花,便是这一切最完美的见证。</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