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晚,朋友圈有人在晒龙虾,配图文字是“2025年的第一盆龙虾”。瞧着那油光锃亮的龙虾,思绪不禁翻飞,人生中第一次吃龙虾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那可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p><p class="ql-block">龙虾并不是从来就有的,它应该是外来品种,大概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出现。当时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家中剩余劳力都去各地剪兔毛挣钱,他们回来时说上海周边城镇出现了龙虾。于是村里便有“龙虾种是他们给带回来的”说法。</p><p class="ql-block">龙虾最早现身的地方是池塘,而且越脏的池塘龙虾越多,个头红中带黑,又大又肥。渐渐地,水田里、沟渠里,乃至大河里纷纷出现。起初,村里人都不敢吃,说是有毒、会长痘痘。后来,几个胆大的开吃了,说是很鲜。慢慢地,吃龙虾便普及开来,但我家从来不吃。那时龙虾真的多,在池塘里随便甩条绳子下去,一拉,绳子上就会趿拉着几只龙虾。有时在田间走过,也会有龙虾从水田里蹦到脚边。</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刚踏上工作岗位,在一所施浩完小教书。那时的小学有三级制:中心小学、完小、村小。中心小学,就相当于正规军,位于政府所在地。完小,开设的班级完整,位置比较偏;村校,顾名思义,就是村里的小学,一般村小就一两间教室,一名老师,十几名学生,学生有三四个年级不等。老师一人要教多个年级。后来村小逐步取缔。(洪塘最后一所村小叫柳堡小学,吴凤珠老师在那教了大半辈子。该村小应该在二十一世纪到来前才被撤掉。)</p><p class="ql-block">在施浩完小教书的有六位老师:年长的叶公瑾老师、能干的邱荣明老师、儒雅的谭海林老师、多才多艺的陈水根老师、初出茅庐、英俊帅气的黄亚杰老师,还有我。</p><p class="ql-block">叶老师年纪最长,她一辈子都在施浩教书,而且教了一辈子一年级。施浩许多人家的祖孙三代都是由叶老师启蒙,所以,施浩村的老老小小都认识她。叶老师是南浔人,爱人朱敬章也是老师,夫妇俩住在洪塘集镇上的教师宿舍里。那个年代,没有车辆,出行就靠两条腿。每天早上她从洪塘出发,步行大半个小时到施浩;傍晚放学后,再步行大半个小时回宿舍。她为人和善,家长学生都喜欢她。她走一路,招呼、笑声响一路。冬天的日子,叶老师常用围巾包着头,到校时,刘海、眉毛挂满了冰霜。她依旧乐呵呵的,像一尊佛,解下围巾,掸掸身子,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p><p class="ql-block">而今,叶老师已经八十多高龄了,前不久她儿子告诉我,叶老师每天麻将,身子硬朗得很。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当时以为她艰难,没曾想这种艰难成了她今日长寿的福报。</p><p class="ql-block">乡下有句老话:大拇指翘得高的人厉害。我很相信这句话,因为我在电视、报刊上留意过一些名人,他们的大拇指都翘得很高。邱老师的大拇指最厉害,翘起来可以弯成一个圆。邱老师是完小负责人,大事小事他总一马当先。他能文能武,能高能低,什么都能教,哪里缺老师他就顶哪里。他教的语文是一流的,朗读声音很像赵忠祥;而他教得最多的居然是数学。他还会教音乐、画画等。他常戏称自己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内外科小儿科,样样能医。邱老师浑身充满着活力,不管在哪,他都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众人。他人在哪,热闹就在哪。</p><p class="ql-block">谭老师很儒雅,笔挺的中山装,上口袋常插着一支钢笔,很有民国范。他爱吸烟,整个人常浸在烟雾中。每次看到他黝黑的皮肤,我总怀疑这是不是让烟给熏的。他有一手好琴技,粗壮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时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他吹得一口好笛,每次临窗吹笛时,那挺拔的背影很像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p><p class="ql-block">陈水根老师白面书生一个,祖籍绍兴,平时交流都说绍兴话。课间听他教育学生,总要忍俊不禁。和他相处了两年,我也学会了一些绍兴话。陈老师也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每天饭后,他总要拉二胡,来上一段《二泉映月》。一有空闲,他就挥笔临帖。办公室的报纸,几乎每一张都有他的笔迹。那时老师们都要手写备课。他的备课笔记,完全是一本书法作品。他不会喝酒,一沾酒就脸红。而他一喝酒,就会坐在大杨树下沉浸式的演奏。我也是在那时知道阿炳的凄凉,《赛马》的力量。</p><p class="ql-block">黄亚杰是个善琏小伙子。师范一毕业就分配到了施浩完小,他称自己是发配充军。他很帅,五官挑不出一个缺点,真的很像影星汤姆.克鲁斯。后来他调回自己的家乡,几十年没见面。去年,在同事女儿的婚宴上见到他,他也要快做爷爷了。一脸的胶原蛋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流逝的痕迹。我见到他时的诧异,不亚于当年鲁迅见到闰土。估计他也这样看我。</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施浩完小有个简易食堂,一个当地老伯帮助打理:主要就是给学生每天加热一下饭菜,再给老师们做一餐中饭。食堂外是一块水田,里面种着茭白。那是初夏的一天,青葱一般茭白苗还没吐蕊。在一节课后,邱老师兴冲冲地跑过,对我说抓龙虾去。我紧跟其后,跑到水田边,只见水里有东西在蠕动,到处都是水纹。老伯、邱老师,还有一些学生纷纷下了田。</p><p class="ql-block">水田里的龙虾太多了,俯拾即是。邱老师用网兜,一网下去,一出水就是半袋子龙虾。开始我们用塑料桶装,可龙虾总是逃出来。后来食堂老伯拿来了厨房水桶。就这样,一个课间,捉了满满两水桶龙虾,乌泱泱的一片。龙虾在桶里翻动着,桶沿上也爬满了龙虾。</p><p class="ql-block">上课铃响了,我们上课依旧。透过窗户,看见厨房老伯在河边榆树下“杀”龙虾——去头、扯肠,我看到了堆成小山一样的龙虾头。</p><p class="ql-block">中午开饭了,老伯捧出了用洗脸盆装的龙虾,因为龙虾太多了,没有足够大的菜盆,便盛在了洗脸盆里,满满的两大脸盆。橙红的龙虾弯曲着身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学生们也都纷纷围过来,那天所有的学生都吃到龙虾。男老师们就着龙虾,喝起了啤酒。我也顾不得长痘,伸出筷子狂吃。鲜,香,辣,我第一次知道龙虾原来是这么好吃!饭后,红脸的陈老师在榆树下拉起了二胡,谭老师吹起了笛子,黄老师抚琴,邱老师唱起了《沙家浜》……那天的情形恍如电影一般时常浮现在我脑海。每每想起,我总不由得嘴角上扬。</p><p class="ql-block">人生路上,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前行,真是一件幸事。遗憾的是后来施浩完小撤了,我们这个小团体就被解散了。更遗憾的是到今天为止也没有再相聚过。</p><p class="ql-block">而今,除了黄亚杰老师还在工作外,我们都已退休,都在享受着幸福的晚年。虽然不相见,但心里一直在惦记着。</p><p class="ql-block">龙虾的香味又再度飘起,我不知道我们的龙虾宴有没有续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