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角料

南沙潮

图片来自网上 边角料 异地他乡，很容易碰到平常碰不到的人和事，有的有趣，有的发人深思。 出了泉州高铁站，上公交车。斜对面一位女子吸引了我的目光：结实粗壮，皮肤黝黑，双臂和大腿上的腱子肉暴突，一坨一坨的；浓眉大眼厚嘴唇，脸如铜盘，腰似柴油桶；身高一米九以上，几乎碰到车顶了，体重应该不少于三百斤；昂首挺胸，威风凛凛，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武。一屁股坐下去，椅子“嘎吱”一声，颤了颤。乖乖隆地咚，简直是天蓬大元帅现世。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朝后缩了缩，心说： 女子，该减肥了，你这样子太骇人！ 反过来一想，不对，人家是相扑运动员。据说，相扑运动员要多吃，尤其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尽可能增加体重，以求在赛场上占据优势。 果真如此？ 人，易被表象所迷惑。要有发散性思维，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才有可能接近真相。 这不，女子从包里取出一大瓶奶茶，抬起头往嘴里猛灌。“咕嘟咕嘟，”一下子喝完，观者无不目瞪口呆。看来，我的猜测符合逻辑。 这一幕，给我们以极深的印象。过了很长日子，我问驴友老秦还记得吗？他幽幽地： “记得，这样的人做老婆，沙发不要买了。” "哈哈，”我大笑。 相扑运动员 　　车子上的见闻，算是开胃菜，为接下来的旅行作了良好的铺垫，比如打车。 泉州的前三天，分别游览崇武古城、清源山和洛阳桥。无巧不成书，来的是同一辆网约车，同一个女司机。我笑道： “这个世界太小了，每次都是你。” 女司机点点头：“说明我们有缘哪。” 因为有缘，女司机当起了免费导游，热情介绍景区的概况，本地的风土人情，顺带聊聊家常。我们既充实游程，避免走弯路，又开拓了眼界，可谓一举数得。 老秦夫人小薛嘴甜，趁势加温，一口一声“美女、美女，”嗲嗲地，叫得女司机眉开眼笑，有问必答。 女司机 　　嘴甜好处多多，小薛深谙个中三昧，且屡试不爽。 那年在浙江山区游玩，转来转去，迷了路。四周空旷，无人可以打听。眼看暮色渐浓，我们急了。正在这时，远处来了一位农妇。小薛赶紧迎上前，连叫几声美女，与她攀谈。 我一瞧，什么美女，丑得不能再丑：又粗又矮，身上邋里邋遢；麻斑点点、黑不溜秋的胖脸，横的比竖的长；一双蛤蟆眼，布满血丝；大嘴一咧，满口黄牙，要多瘆人有多瘆人。看得我胃里痉挛，直想吐。 农妇 　　农妇很高兴，指指点点，告诉她怎么怎么走。大概，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美女吧。碰上相马伯乐，不失为快事一件。也是，人喜欢听好话，无论身份与地位。 嘴甜，悦人利己，关键时刻能排忧解难。小薛，值得学习。 说说吃的。 泉州海鲜多，老秦夫妇尿酸高，不敢入口。老伴怕冷落他们，陪他们上别的饭店，撂下我一人大快朵颐。 凡事皆有例外。 中午游完洛阳桥，饥肠辘辘。桥南小街有卖油炸面拖牡蛎的，个头不小，五元一只。老秦给每人买了一只，味道鲜美。他说，便宜，在上海，价格翻番都不止。我诧异，牡蛎也是海鲜，你这会儿不怕尿酸高了？许是诱惑太大，馋虫发力，抵挡不住，硬着头皮上了，契合拼死吃河豚的老话，我笑了。但，还有一句老话：爱吃三分补。某医学权威说，这是有道理的。当你想吃某种食物时，说明你的身体需要它。你刻意避开，有弊无利。忌口，适可而止，并非老死不相往来。营养摄入，贵在平衡，平衡就是健康。 此言甚是。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放之四海而皆准。 吃罢去出口处，准备打的回市区。那里也有卖油炸面拖牡蛎的，只要三元一只。老秦摇摇头，无语，懊丧了？ 其实，这很正常。同样的商品，不同地段的店家，价格有差异，在合理范围内就行。即使被宰，只要数目不大，可不予理会。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风轻云淡，坦然处之的平和心态比什么都重要，特别是在旅途中。 油炸面拖牡蛎 　　几天一晃而过，告别泉州赴莆田，入住文献东路上的一家酒店。放下行囊去吃饭。走到古谯楼附近，一姑娘微笑着上前询问： “用餐吗？我们醉得意酒楼的饭菜价廉物美，尝尝？” 姑娘姓陈，个子不高，娇小玲珑，五官精致，面容姣好；头戴米黄色遮阳帽，身穿白色镶花边的衣服；风度翩翩，端庄大气，一表人才，言谈举止得体，让我们顿生好感，无法拒绝。我问老秦： “尝尝？” 老秦点头：“尝尝就尝尝。” 陈姑娘伸手一指：“坐电梯上二楼，请。” 上了电梯，老秦低声道：“姑娘不像中国人，可能是越南哪里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感觉。” 我相信老秦的火眼金睛，他的感觉比较靠谱，不输以前的算命先生。有例为证： 去年秋天在霞浦，游完杨家溪榕枫林公园后候车，边上有一摆摊卖柚子、茶叶的老头。老头微胖，秃顶，四周留一圈稀疏的白发，脸上老人斑明显，看上去该有八十岁了。闲聊中，我问他多大年纪了。他说，你猜猜。我咬咬牙，故意少说一截： “七十。” 我知道，人不分男女，都喜欢年轻，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如大家熟悉的某祖母级女演员，拼命装嫩，大尺度，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惹得多少小伙子神魂颠倒，摸不着北。由此推断，老头也不能免俗，他一定会高兴的，我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洋洋。岂料，老头的反应与我的预想完全相反，他黑着脸： “有那么老吗？我才六十五。” 醉得意酒楼 　　我一愣，坏了，弄巧成拙，为什么不说他六十，甚至是五十、四十呢？太保守了。瞧，老头神色严峻，默然无语，与刚才的谈笑风生形成鲜明对比。我后悔不迭，马屁拍到马脚上。老秦笑道： “你眼光不准，要练练。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很年轻的，像十八岁的哥哥。” 他的一句话，如同拂晓前的鸣镝，冲破层层阴霾，迎来万道霞光。老头长舒一口气，笑逐颜开。老秦，老辣，我甘拜下风。 虽曾领教过，我还是怀疑，万一老鸟脱毛，老秦看走眼了呢？我要证实一下。 饭罢，我和陈姑娘聊了起来。她说，她是河南人，一家子几年前来到莆田。父亲能干，买了房子。正当事业红火的时候，二哥不幸患了癌症。结果，病没治好，还搭上了房子和积蓄，以致一贫如洗。为了帮助家里渡过难关，她毅然辍学，到饭店打工。 听了陈姑娘的叙述，我心里酸酸的。她的遭遇源于高昂的医疗费。当今有几座大山，医疗是其一。普通百姓往往因一场大病而倾家荡产，人财两空，揪心啊。真诚希望早日搬掉大山，“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要不是这场变故，大学毕业后，她大概率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凭直觉，她很优秀的。命运，真会捉弄人。今后，她会怎样呢？ 感谢老秦，他的一句不像中国人，为我打开一条了解底层民众生存状态的通道，偶尔看走眼可以忽略不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潜意识里，我把陈姑娘与妈祖联系在一起。她们的共同点是识大体顾大局，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而今，后者近在咫尺，要朝拜的。 打车去妈祖故里湄洲岛。 秃顶老头 　　开车的汉子也是河南人，五十来岁，健谈。途中，他指着窗外一掠而过的幢幢豪华别墅： “漂亮吗？这儿的人真有钱。不要说别墅，娶媳妇，光彩礼就要一百八十八万，全国最贵的，厉害不？” 全国最贵的彩礼，涨知识了。我心里嘀咕：像我这样的穷瘪三，在这儿有多少，是否都得打光棍？想起某地嫁女，按斤论价，赤裸裸的卖人，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彩礼陋俗，害人不浅，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得下猛药了。 登上湄洲岛，游览天后宫，朝拜妈祖后，坐观光车环行。 路况很好，路面平整，好像新修的。边上的行道树齐齐展展，外侧大片大片的灌木和花草错落有致，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与蓝天白云、大海和远近山峰构成绝美的画卷，醉人啊。 不仅如此，湄洲岛的居民区、街道布局合理，配套设施齐全；建筑物依势而为，因地制宜，是景观的有机组成部分，很好地诠释了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观之，赏心悦目。老秦说： “当地领导有眼光，规划科学，管理有方，三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三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惊讶之余，我叹道： “有的地方，决策随意，烂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修了拆，拆了修，开膛破肚，污染环境，妨碍通行，折腾个没完没了，劳民伤财。如果那儿的领导都像他们，就好了。” 为当地领导点赞。 游完湄洲岛，行程进入尾声。 湄洲岛风光 　　最后一天逛集贸市场，采购土特产，是老秦每回出行的压轴戏。 莆田的土特产首推闻名天下的桂圆，他买了一大包，至少十几斤。加上一大堆行囊，对于七十多岁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况且，他有高血压，膝关节欠佳，怕走远路怕负重。为了小薛，他豁出去了。 小薛貌似《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弱不禁风，小毛小病不断。老秦对她非常上心，呵护有加，被邻里誉为模范丈夫。 他是场面上人，上得厅堂，也下得厨房，做的菜不比锦江饭店的大厨差。每顿不同样，花头筋百出，只要小薛开心。勤劳踏实像头牛，里里外外一肩挑，不让小薛动根手指。凡是有利于小薛的，他不惜血本一一 老秦家里有冰箱，再买一只冰柜，专门存放小薛爱吃的食品。盛夏酷暑，他不顾身体不适，咬着牙坐车到很远的批发市场采购，那里品种多，一买就是上千元。背到家里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差点晕倒。 然而，岁月无情，落花流水春去也,美人迟暮。老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怎么让小薛重回青春，再现昔日风采？他费尽周折向高人讨了个养颜秘方：五只桂圆、三颗大红枣、一小把莲子，放在小碗里浸泡，隔水蒸十分钟，每天早餐前服用。其中，桂圆是主要的。如今在莆田，岂有不买之理？ 此法效果极佳。没多少日子，奇迹出现了，当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黄脸婆容光焕发，看上去像三十来岁的少妇。王者归来的她，在舞池里“蓬嚓嚓、蓬嚓嚓”，体态轻盈，顾盼生辉。佳人旋转春色好，回眸一笑百媚生，很难与年过六旬的老妪划上等号。说她凤凰涅槃，脱胎换骨，一点也不为过。 小薛返老还童，老秦居功至伟。这样的好男人，打着灯笼难找。真是，戴花要戴大红花，嫁人要嫁秦大哥。未出阁的妹子们，睁大眼睛喽，别老盯着房子、车子、票子的，物质不能代表一切。真正的幸福，来自另一半的心。 蒲田桂圆 　　踏上归途，检视身后足迹，就像一块块边角料，五颜六色，可以拼凑出绚丽的大图。大图里渗透生活的原味，丰富而复杂。细细品鉴，必有所获。 世事洞明皆学问，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