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下的长情岁月

徐大侠

这世间，繁花如繁星般璀璨，每一朵都摇曳生姿，诉说着自己的故事。牡丹，雍容华贵，如盛唐的佳人，一颦一笑尽显风华绝代；月季，娇艳欲滴，恰似青春的少女，洋溢着蓬勃的朝气；芍药，风情万种，仿若妩媚的舞者，举手投足皆是迷人的韵致。它们在四季的舞台上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可在这百花争妍的世界里，我的父亲却独独对牵牛花一往情深。

父亲的生活简单而纯粹，每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他便出门散步。他的脚步轻快，像是奔赴一场与朝阳的约定。当他归来，手中总会握着几朵牵牛花，那花或蓝紫如梦幻的夜空，或淡粉似少女的笑靥，在他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中轻轻颤动，宛如灵动的仙子，带着清晨的露珠和清新的芬芳。他满脸笑意，温柔地将花递给母亲，那笑容里藏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深情。母亲没读过书，面对这份每天的小惊喜，总是有些羞涩与无措，她或许不懂这背后的浪漫，只是微笑着接过，随手将花插进玻璃瓶，让那几缕鲜艳点缀着平凡的家。在这质朴的互动中，爱如牵牛花的藤蔓，在生活的缝隙里悄然生长。

父亲的过往，犹如一部厚重的史书，写满了故事。他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在泛黄的古籍中，邂逅了关于牵牛花的诗句与传说。在文学作品中，牵牛花常与牛郎织女的传说联系在一起，被赋予了爱情和浪漫的寓意，如林逋山的 “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深秋结此花 ”。那些优美的文字，如春雨润物，在他心中种下了喜爱的种子。后来，青年的父亲怀着一腔热血投身军旅，成为解放战争中的一员。枪林弹雨、风餐露宿，残酷的战争没有磨灭他对生活的热爱。每当行军途中，看到路边肆意绽放的牵牛花，那柔弱却坚韧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他诉说着希望与坚持，心中便涌起一股别样的温暖与慰藉，那是艰苦岁月里的一抹亮色。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父亲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老去。86岁那年，脑梗如恶魔般袭来，夺走了他行走的自由。为了让他能继续感受外面的世界，我们为他购置了当时很时髦的电动轮椅。即便身体不便，父亲依然执着地保持着清晨外出的习惯。

他坐着轮椅，缓缓驶向邙山，那片自然的天地。在草丛间、在山坡上，他寻找着最娇艳的牵牛花，每一朵都细细端详，精心挑选成一束，满心欢喜地捧回家送给母亲。那时，我开始好奇，这看似普通的牵牛花，到底有怎样的魔力，能让父亲如此执着？

怀着这份好奇，我翻阅古籍、查阅资料，终于揭开了牵牛花背后的神秘面纱。牵牛，又名牵牛花、喇叭花等，为旋花科番薯属的一年生缠绕草本植物。它因与牵牛星同名，又在七夕前后盛放，被视为七夕的代表花卉，承载着爱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爱意。秦观曾赞美“仙衣染得天边碧，乞与人间向晓看”，将其比作织女的仙衣。原来，它是中国的情人节之花，一缠一绕一生情，一花一草一春秋。象征着爱情的美好与坚贞。回想起父亲多年来对母亲的点点滴滴，那些清晨的牵牛花，不正是他对母亲浪漫而含蓄的爱的最好见证吗？他用这种无声却充满力量的方式，陪伴着母亲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从青春年少到白发苍苍。

父亲的病情并未因我们的悉心照料而好转，多次脑梗后，他的行动愈发不便，语言也出现了障碍。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容，我们满心都是心疼。为了能让他在家中也能看到心爱的牵牛花，我们在楼下的花盆里播下种子。浇水、施肥、松土，每一个步骤都饱含着我们对父亲的爱。秋天，牵牛花开了，一朵朵喇叭状的花朵，像是在奏响生命的乐章。我们推着父亲下楼，当他看到那些盛开的花朵，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满足。他的嘴唇微微颤动，虽然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但我们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激动，那是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热爱与眷恋。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新上任的营区负责人，为追求营区的整洁，下令拔掉所有的藤蔓植物。第二天清晨，我们像往常一样推父亲下楼，他的目光急切地扫向花盆，那里却已空空如也。他的眼神瞬间黯淡，流露出深深的失落与忧伤，那是失去心爱之物的痛苦。那一刻，我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如今，父亲已过百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对牵牛花的喜爱丝毫未减。每次看到牵牛花的图片，或是偶然瞥见一朵牵牛花，他的脸上都会浮现一抹微笑，那笑容里，藏着他与牵牛花的不解之缘，藏着他对母亲一生的挚爱，也藏着他历经岁月沧桑后的淡然与从容。那小小的牵牛花，承载着父亲的回忆、情感与一生的浪漫，成为我们家庭中最珍贵的一抹色彩，让我们这些后辈，深刻感受到那份质朴而深沉的爱。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我相信，父亲对牵牛花的钟情，以及他与母亲之间的爱情故事，都会像一首永恒的诗篇，在我们家族中代代相传，成为温暖我们心灵的永恒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