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很长，一生很短

雨夜路人

清晨煮粥时，我又往锅里多撒了一把小米。灶台前蒸腾的热气里，忽然记起这是你走后的第一百个黎明。

一生很长，长到足以让指纹在玻璃杯上叠出年轮。记得你总抱怨我泡茶太浓，却在每个深秋的夜晚，把温好的茶杯塞进我微凉的手心。我们曾在大连的星海湾捡过二十三个月亮贝，在北京的胡同里追逐过早班电车的铃声，在儿子出生那日守到暮色四合，看晚风卷着最后一片梧桐叶掠过产科楼的玻璃窗。这些零星的碎片，竟能填满三十六年光阴的褶皱。

一生很短，短得来不及把最后那罐冰糖杨梅吃完。监护仪的波纹停在2024立冬那天的九点四十三分，你掌心的温度与窗外凝固的梧桐叶一同褪色。衣柜里那件你常穿的米色大衣，依然保持着向左倾斜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会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原来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再等五分钟”堆砌的沙塔。

如今我学着用你的方式给绿萝浇水，在黄昏时推开所有朝南的窗。客厅的旧电视突然又能显像了，晃动的雪花点里，我恍惚看见三十六年前的你穿着那身白色连衣裙走过水泥楼道。那些被时光揉皱的承诺，正在晾衣绳上随风起舞，像永不褪色的蓝白条纹床单。

夕阳将山峦熔成金箔，橙红汁液漫过青瓷盏沿。我忽然看清所谓永恒，不过是你睫毛上凝结的星光，坠入我杯中泛起微澜。原来一生足够把某个黄昏反复折叠，直到所有未尽的五分钟都变成茶盏里的星光。

夜色漫过露台时，万家灯火落进你留下的青瓷茶盏。我终于懂得，我们不过是在时间长河里借来一段光阴并肩行走。

这些并肩行走的光阴，连永别都舍不得将其归还给时间。

余生或许还长，足够我把未完的故事说给每一季山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