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绿水壶里的月光——谨以此文献给用脊梁托起我人生的父亲

农夫（拒私聊）

军绿水壶里的月光——谨以此文献给用脊梁托起我人生的父亲 作者：Daniel He 望着炉火上的砂锅咕嘟作响，红烧肉在冰糖与酱油的缠绵中渐渐染出琥珀色。难怪大文豪苏东坡最爱。坊间取名＂东坡肉＂。今天我亲自下厨做红烧肉。尽管味道不错，但总是吃不出小时候那种咬下去甜香软和，肉感滑嫩，入口即化，香透人心的红烧肉味道。我的记忆回到了几十年前…… 记得小时候大约十岁那年吃酒席，因为我不懂农村吃酒席的规矩，第一道菜上的是一碗红烧肉，大家都去盛米饭时，我站起来一口气吃了六块红烧肉，正准备吃第七块时大人们叫了起来，将我正准备吃的肉抢回去放到碗里。原来农村吃酒席每人只能吃一块红烧肉，最后母亲只能向大家道歉。这次吃红烧肉味道鲜美口齿留香的记忆让我铭记一生。 记得恢复高考那年，我录取了，我向母亲提出想吃一碗红烧肉，因为家里太穷了没有兑现。可是当我入学三个月后突然收到父亲托人带来的一个军绿色水壶，我打开一看是一壶猪油，我眼睛湿润了，那是父亲兑现送我入学时想吃红烧肉的心愿。 1977年的秋风裹挟着牛粪与稻茬的气息味掠过江南小镇簰洲湾下沙口村，我家屋檐下的咸菜缸正泛着第三茬白沫。父亲用皴裂的拇指反复摩挲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那些嵌在指纹里的灰土，竟把"财贸学校"四个铅字擦得发亮。 入学前几天，父亲开始往公社派出所和粮站跑，为我转商品粮户口，我看他的中山装口袋渐渐磨出毛边，却始终掏不出八角七分钱的学杂费缺口。一天深夜，我被灶间的响动惊醒——母亲正在将全家定量供应的布票清点好，用一小张报纸包好给我到学校换钱交学杂费和生活费补差。三个妹妹依偎在母亲身旁，我看到妹妹们穿着不合身带补丁的衣服。如果布票都给了我，那就不能添新衣裳了。 那年哥哥为了挣钱供我读书，十八岁报名到大冶铁矿当农民工。矿上来的招工人员数出二十张粮票给哥哥，哥哥全部交给我的手上说："老弟脑袋灵，好好念书。" 三个妹妹也因家里穷，辍学回家。记得送我上学的那天早晨二妹赶到村口说：哥你还有一只袜子忘带，我看见她将一只袜子塞进我装衣服的蛇皮袋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和三个妹妹全家一起送我上学，我看到他们磨破的裤管扫过村口的土路，扬起细碎的阳光，就像撒了一地来不及捡的金屑。 离乡那日，村口那家公社供销社国营餐馆的蒸汽在父亲眼中结成白雾。我看到蒸笼里的红烧肉，口水流出又咽了回去。父亲知道我的心思，他忽然解开上衣第三颗纽扣，从贴身布兜摸出块用报纸包的烤红薯："先垫着，等来年……”报纸上的体温烫得我掌心发颤。父亲挑着我上学的行李走过村口的石桥时，我数着桥墩上我和大哥捉鱼捞虾时刻着的算术题算式，把呜咽嚼成满嘴甜腥。 当军绿水壶出现在学校宿舍床头那夜，大幕山下淦水河畔的财贸学校校园，明月皎洁，月色明朗，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军绿色水壶上。此时的月亮好象知道我的心思，我旋开锈蚀的水壶盖，凝固的猪油在月光下泛起琥珀色光泽——这分明是年猪身上最珍贵的板油，本该变成春耕的化肥、妹妹的花头绳、母亲治咳的枇杷膏。当咸香的猪油浸透馒头时，我忽然看见父亲佝偻在灶前的身影：铁锅边缘残留的油星，正顺着他的锅铲滴落成颤抖的银河。这束光照亮了我的漫漫人生。 四十多年后我在旧金山唐人街，带着孙儿把玩着全息投影玩具时，我总会恍惚看见父亲的中山装口袋。那些曾经空瘪的褶皱里，如今飘出了芝加哥的雪，旧金山金门大桥的雾，还有他临终前没能说出的半句话：等来年，我烧红烧肉你吃。 而今那水壶静静立在书架上，象父亲给我发的奖杯共享一缕加州的阳光。每当硅谷夜色下的月光漫过太平洋，我仍能听见水壶底下沉淀的乡音——那是1977年冬天的月光在轻轻摇晃，那是父亲用毕生沉默熬制的一盏长明灯。深深感恩亲爱的父亲，是你的这束光照亮了我，是你用脊梁托起我的人生。 终于写完，推开窗棂，夜深人静，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哦，今天是中国元宵节。我看到元宵满月正将清辉洒向东方，月光尽头那个用脊梁托起银河的父亲，在军绿水壶的螺纹里，一圈圈生长成穿越时空的月光年轮。Daniel He 2025年2月1 2日凌晨元宵节初稿写于旧金山 2025年蛇年元霄节太平洋西岸的月光 我的父亲穿的那件中山装 我为父亲鋳的铜像 想父亲时摸摸他的脸膀 高考那年我十六岁 军绿色水壶一直放在我的书架上 那年财贸学校毕业国家是包分配工作的。毕业照第三排右三是笔者农夫。 高考那年三个妹妹与母亲的合照 旧金山金门大桥的雾 我在旧金山金门大桥留影 旧金山海滩 芝加哥的雪 回中国陪母亲打麻将，哈哈哈哈，太高兴了，母亲又胡了一个大胡＂七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