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轮》---周年祭

noah wang

灵壁戚楼村的老槐树又飘絮了，一簇簇白花飘落在土墙草屋院墙上。这是母亲的出生地，这座皖北小院的年轮仍在生长，只是少了那双布满茧纹的手，再无人将飘落的槐花扫成整齐的圆。

五斗橱最底层压着母亲的干部证，布面已经褪成烟灰色。1953年六家畈干部学校的钢印依然清晰，劳动工资专业的墨字洇在泛黄的纸页里。那年她穿着列宁装穿过江淮晨雾，在工资核算表上落下工整的算珠声，直到父亲的党徽在晨会上愈发灼热——"精兵简政"四个字烙进了的青春年华。

从此数年，六张嗷嗷待哺的嘴比任何动员报告都具象。母亲把算盘锁进樟木箱时，巷口的槐花正簌簌落在她肩头。她的算术不再是报表上的数字，而是粮票的拆兑、布头的拼缀、煤油灯下六个书包的补丁。我总在夜半惊醒时望见窗棂剪影：母亲的脊背起伏如丘陵，缝纫机踏板咯吱转动，将月光与困倦织进细密的针脚。

她封存了干部学校的笔记本，在菜市口讨价还价的间隙，用铅笔头记录物价波动。泛黄的纸页上，1958年的白菜价与1962年的食盐价交替攀升，墨迹间偶尔洇开泪痕。那年小弟的缠要，母亲攥着全家布票在供销社前徘徊，最终拆了自己的灯芯绒外套。

父亲生前常提起1956年的《安徽日报》。通篇报道的标题下，母亲用红笔描着"奉献"二字，笔锋仍带着干部学校特有的遒劲。那些她亲手缝制的书包早已化为尘泥，但细密的针脚仍在我们血脉中游走——大姐成了先进生产工作者，劳动标兵，大哥部队退伍后考进了重点大学，五弟戴着老花镜核对设备进出报表时，总说听见算盘珠在血液里脆响。

昨夜暴雨叩窗，恍惚见母亲立在槐树下扫花。101圈年轮在滂沱中舒展，她的列宁装沾满春絮，手中扫帚划出的圆弧，仍像当年批阅文件般庄重。风起时，满地落花旋成巨大的算盘，雨珠在青砖上敲出往事的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