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槐花，故乡的白月光

天清人安

四月槐花，故乡的白月光

北国草

在我的记忆深处，老家农村的四月总是和槐花紧密相连。那是一幅充满生机与温情的画面，如同镌刻在心灵画板上的美好画作，每每在城市的喧嚣中想起，都会带来无尽的慰藉与思念。

老家的村子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地处皖西的江淮平原与丘陵交汇处。村庄四周被水沟环绕着。水沟的外侧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内侧则是高高的土埂墙。土埂墙的内侧，就是一家一户的农舍。环绕水沟四周内侧的土埂墙很宽，上面长满了茂盛的杂树和野草。一到春天，土埂墙上便会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人很少到那里去，所以那里也就成了野鸟、野兔、老鳖和毒蛇的家园。土埂上最高大的树，就是那些长得弯弯曲曲、带着粗粝树皮的洋槐树。

到了四月，春风像是一位神奇的画师，用它轻柔的笔触为大地染上了一层新绿。而槐花，就像是这一片新绿中的精灵，悄悄地绽放在枝头。村子里的槐树很多，除了四周土埂墙上的以外，家家户户的门前房后、打谷场地的周围，到处都是。尤其土埂上的那些槐树，高大而挺拔，像是守护村庄四周的卫士。每到这个时节，所有的槐树上便挂满了一串串洁白如雪的槐花，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片白色的云朵飘落人间，云蒸霞蔚，煞是好看。村子里的人都说：“槐花仙子下凡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采槐花便成了村里人的一件大事。男女老少都会出动，仿佛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孩子们总是最为兴奋的，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在槐树间穿梭。他们手里拿着长长的竹竿，竿头绑着镰刀或者木钩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串串槐花勾下来。大人们则一边笑着叮嘱孩子们注意安全，一边也忙着采摘那些较低处的槐花。空气中弥漫着槐花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种混合着清甜与清新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的太奶奶和奶奶都是做槐花饼的高手。太奶奶是晚晴时候出生的人，长着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奶奶虽然不是小脚，但她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自从她嫁给我爷爷后，一辈子都与土地打交道，连镇上的集市都没有去过，苦日子伴随着她们一生。我以前常常听她们说：“如果不是春天里的槐花，我们早就饿死了。”是的，是槐花才使太奶奶养活了我的爷爷，是槐花使我的奶奶养活了我的父亲、叔叔和姑姑。

我清楚地记得一件事，奶奶为了采摘槐花，险些丢掉了性命。

青黄不接的日子到了，槐花也开放了。奶奶拿着柳条筐筐和铁钩子，到很少人去的土埂墙上采摘槐花。不一会，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巨疼，出现了一道短小的红色口子，鲜血直流。原来是她用双手拨拉树丛，不小心被树上的一种颜色和土的颜色差不多的毒蛇咬了。在我们老家的江淮地区，土蛇和赤链蛇就是剧毒的蛇了，被它们咬了，如果医治不及时，很可能会丧命的。奶奶疼得要命。听老人说，要是手指被毒蛇咬了，一定要把被咬的手指用红色的线绳紧紧地勒住。她跑回家后，大家用红线绳把她的那个手指紧紧勒住，不让血液流动。那时，农村的医疗卫生条件很差，根本没有今天医治被蛇咬伤的血清之类药物。大队的赤脚医生也只是用一般的药膏敷在手指上。奶奶忍住一个多月的剧痛，那个手指最后变得发黑，慢慢地烂掉了。奶奶为了一家人有口吃的，差点丢了性命，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一个艰难的岁月。

在我的记忆里，太奶奶和奶奶的双手虽然粗粝，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但是做起槐花饼来却十分灵巧。

当把采摘回来的槐花放在院子里，太奶奶和奶奶便会仔细地挑选，将那些还带着些许嫩绿叶片的槐花分拣出来，然后用清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洗干净的槐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像是刚刚睡醒的婴儿，娇嫩纯洁。

接下来，太奶奶和奶奶就开始制作槐花饼了。她们先将面粉倒入一个大盆中，加入适量的水，慢慢地搅拌成面糊糊。然后把洗好的槐花放入面糊糊中，再加入盐、葱花等调料。搅拌均匀后，锅里便倒上一点油。当油热起来，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时，太奶奶和奶奶就会用勺子舀起一勺面糊，轻轻地倒入锅中。面糊在锅中迅速摊开，形成一个圆圆的饼状。太奶奶和奶奶用小火慢慢地煎着，不时地用铲子翻动一下，确保饼的两面都能煎得金黄。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气便从锅里弥漫开来，那是槐花、面粉和油混合在一起的独特香味。这种香味充满了整个院子，也深深地钻进了我的心底。

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槐花就像是上天恩赐的粮食。它为村里人的餐桌增添了一抹难得的色彩，也为人们带来了饱腹感。无论是蒸槐花，还是做成槐花饼，都成为了那段艰苦岁月里最难忘的美味。蒸槐花的做法也很简单，将槐花洗净后，裹上面粉，放入蒸笼里蒸上十几分钟，再加上一点蒜末和油等调料，就成了一道清香可口的菜肴。那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吃着用槐花做成的食物，虽然简单，但却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如今，我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城市的生活是忙碌而喧嚣的，高楼大厦之间很难看到槐花的身影。但每到四月，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的槐花。我想念那一片洁白如雪的槐花景色，想念和家人一起采摘槐花的欢乐情景，更想念太奶奶、奶奶做的槐花饼的独特味道。

在北京的公园里和郊外的道路旁，偶尔也能看到几株洋槐树，但那感觉却完全不同。这里的洋槐树像是被驯化的宠物，失去了老家洋槐树那种自由生长的野性和豪迈。而且，这里的槐花似乎只是一种装饰，没有人会去采摘，它们只能在枝头独自绽放，然后默默地凋零。

我怀念在老家的清晨，被第一缕阳光唤醒，推开窗户就能闻到槐花的清香。我怀念和小伙伴们在槐树下嬉戏玩耍的时光，那时候的笑声是那么的纯粹和无忧无虑。我怀念在采摘槐花时，不小心被槐树刺扎到手指，太奶奶和奶奶心疼地为我吹气的温暖场景。

有时候，我会在梦里回到老家，回到那片被槐花笼罩的世界。我又看到了太奶奶和奶奶忙碌的身影，听到了村里人的欢声笑语。当醒来时，我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时，心中便会涌起一阵阵失落。但我知道，这些美好的回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就像那四月的槐花一样，永远洁白、永远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