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椅，旧时光(散文)

作家姜智敏

作者:姜智敏

四十年后的暮色，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悄然弥漫在庭院的每一个角落。老藤椅歪在廊下，历经岁月的侵蚀，藤条已显脆弱。偶尔，断裂声隐隐传来，那声音竟与记忆深处的童谣奇妙共鸣。晚风轻拂，掠过藤椅时，依然携着熟悉的艾草清香。那是时光留下的独特印记，也是爷爷给予我的温暖馈赠。

暮色从藤椅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恍惚间，我总疑心是爷爷的烟袋在悠悠吐雾。那把老藤椅，扶手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泛着柔和的包浆光泽。然而，三枚铜钉早已生了绿锈，恰似凝固的泪痕，默默诉说着往昔的故事。犹记得蝉声最盛的夏夜，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暑气。这把老藤椅总会唱起吱呀的歌谣，仿佛在为这宁静的夜晚伴奏。爷爷坐在藤椅上，手持小刀，专注地削着苹果。月光如水，洒落在他的身上，小刀在月光中闪烁，翻出细碎的雪光。果皮打着旋儿垂落，宛如一弯不肯坠地的月牙，悠悠然飘落。爷爷布满沟壑的手腕轻轻颤抖着，可那刀锋却走得稳稳当当。待苹果削好，他总会用那灵巧的双手，将苹果雕成可爱的小兔模样，然后轻轻搁在我汗津津的掌心。那一刻，苹果的香甜与爷爷的爱意，一同涌入我的心间。

“从前有个赶考的书生啊……”爷爷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伴随着老蒲扇摇动的节奏，裹挟着艾草的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葡萄架的影子在砖地上悠悠游走，仿佛也在聆听这古老的故事。藤椅随着爷爷的讲述轻轻摇晃，偶尔的晃动惊醒了伏在扶手上的螳螂，它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夜色深处。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数清藤条上细密的结，就能数完爷爷讲过的所有故事。可那些结啊，随着春去秋来，竟自己又生出新的芽苞，如同爷爷对我的爱，源源不断，没有尽头。藤条渐渐泛黄的那年秋天，清冷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青苔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竹节似的椅腿，仿佛给老藤椅增添了一抹岁月的痕迹。

有天清晨，我惊喜地发现椅背上栖着一只翠鸟，它正歪着头，专注地啄食昨夜残留的桂子。爷爷看到这一幕，笑着说这是老伙计添了新纹饰。可话音未落，那鸟儿却扑棱棱惊起，带落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仿佛是时光的书签，飘落一地。后来，爷爷离开了，老藤椅空了很久。雨水在篾条间织出了细密的蛛网，仿佛是时光编织的记忆之网。蟋蟀在椅座下安了家，它们的鸣叫成了老藤椅孤独的陪伴。直到某个寒露沾衣的黎明，我轻轻摸着冰凉的藤条，刹那间，往昔的声响如潮水般涌来——小刀划过果皮的沙沙声，蒲扇掀动纸页的哗哗声，还有故事讲到酣处时，藤椅突然迸发的清亮脆响。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与爷爷共度的美好时光。

如今，四十年后的暮色依然浓稠。老藤椅某根承重的藤条终于不堪重负，断裂时发出的声响，竟像是当年爷爷教我念“床前明月光”的尾音。风轻轻经过空荡荡的庭院，总要在那些交错的篾条间多绕几圈，把陈年的艾草香，一遍遍缠进我新生的皱纹里。而我，在这熟悉的气息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与爷爷相伴的时光，心中满是眷恋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