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宋城橙香

石卿

江南冬阳斜照宋城砖墙时，我猝不及防与两位故人重逢。文信国公文天祥的青石像沐着薄金，"人生自古谁无死"的铿锵仿佛穿透八百年光阴，惊落我手执的景区导览图。五步之外，刘彝手持治水图卷的塑像静立如松，底座铭文尚沾着前夜春雨，倒映出福寿沟里流淌的宋时月光。

记忆溯着赣江逆流而上。那年宜昌裁缝铺里，老同学陈英飞针走线间脱口背出《过零丁洋》，彭师傅的银剪裁开绸缎的裂帛声，竟与诗句的顿挫暗合。十九岁的我们不懂"丹心照汗青"的千钧之重。

　　如今站在文丞相驻守过的古城墙上，方觉那场青春期的诗歌启蒙，原是历史长河投来的粼粼波光。

刘知州的治水智慧令我惊觉宋城砖缝里的玄机。身后有老者指着城墙暗渠与他身边的人解说："双沟十二里，福寿护虔州。"原来脚下青石板藏着精密的水文密码——东南福沟如龙蟠，西北寿沟似虎踞，暗合星宿的沟渠至今吞吐着章贡两江的水脉。这让我想起秭归新城的柑橘梯田，移民们用等高线种植法在红壤坡地写下的生存诗行。十多年前的天涯论坛，宜昌板块里，因三峡工程而南迁的橙农，在论坛上书写在赣南种脐橙的经历，让我认识了同样的三峡移民在赣南种脐橙有着相同的坚毅。当脐橙花的清香漫过赣南丘陵，三峡人与赣州匠的智慧，在时空经纬里完成了奇妙的互文。

景区茶肆飘来脐橙米酒的甜香，售卖小商品的店铺在显眼位置摆满脐橙做的糕点，让人感叹时代的进步，橙子销售借助科技创新不再限于鲜果。景区里，金灿灿的橙瓣图案爬满仿宋酒旗，与檐角镇水兽口中的铜铃遥相呼应。卖糖画的人以铜勺为笔，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文天祥的佩剑、刘彝的治水图，蜜色糖丝凝结的瞬间，八百年前守护城池的丹心与匠心，忽然有了甜暖的温度。

归途大巴穿行赣州山岭时，橘子树的绿像仲春晕染的草色，移民们将峡江的倔强种进红土地，希望与富饶长成了漫山遍野。这让我想起明初"江西填湖广"的移民潮里，我的先祖们揣着南昌县衙的勘合，在夷陵丘陵种下第一棵橘苗的模样。赣州城砖上斑驳的铭文、三峡橘林里交错的根须，都在诉说同一个真理：所谓故乡，不过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

　　离城时特意绕行灶儿巷，古排水渠里清泉叮咚，应和着现代下水道的汩汩声。两位宋人的雕像沐在夕阳里，文天祥的衣袂似要扬起零丁洋的浪，刘彝的图卷隐约展开福寿沟的脉络。忽然懂得，这座城的魂魄既在"留取丹心"的浩然气里，更在"福泽绵长"的寻常巷陌中。春天漫山橙花年复一年地开落，正替所有漂泊者回答着永恒的乡愁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