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程伞的缘分

小小

冬日里八点的夜，已经完全黑透。

从办公室出来，昏黄的路灯映着天空飘下的蒙蒙细雨，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能感受到雨滴随着寒风擦过脸颊时刺骨的寒冷。

我撑着伞疾步向家的方向赶去，今天是第一天开学，却没想到有这么多的工作要处理，耽搁到那么晚才下班。我想快点回家帮孩子包好书皮，听他说一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撑着伞的手被寒风夹杂着飘飞的细雨冻得又冷又疼，我只能不断左右手来回替换撑伞缓解不适，脚下的步子也愈发的急促。

路上行人少得可怜，每个人都走得急急忙忙，也许他们心里正幻想着家里温暖的空调和冒着热气的饭菜。

走到向阳路的天桥下楼梯的时候，下方的人行道上忽然出现一个拿着手机一边划拉一边走得很急的妇女，看她急匆匆的样子，很难现象她是与人同行。突然，原本走得很急的她停下步子往后看去，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只短暂停留了几秒就又看向手里的手机快步往前走去。我正在纳闷她看什么时，一个瘦小的，穿着儿子同款校服的七八岁的小男孩，从桥脚后慢吞吞地冒了出来。他的书包看起来很沉，压得他微微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费劲儿地往前挪动脚步。

我走下桥很快就赶上了他。那个妇女有可能是他的妈妈吧，总是在前面离他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一边看手机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一段又像忽然想起似的猛地停下往回看一眼，发现孩子还在就又往前走了。

看着身边瘦小的孩子驮着沉重的书包在努力地挪动脚往前追赶，我忽然觉得心里沉闷，鼻子也酸酸的。不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会不会生出一丝孤独和害怕？他会不会也想喊一声“妈妈，等等我。”？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终是没有喊出声，只是自己默默地，艰难地往前走。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瘦小的还在读初中的自己。那时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县城读书，每个月从学校回家拿下个月的大米和蔬菜，坐车到半道还需走很远很远的一段山路才能到家，应该要一两个小时吧。那条路总是杂草丛生，荒无人烟，鲜有人经过。

每次走那一段路我都感到孤独而恐惧，但是又不得不自己壮着胆子往前走，因为爸妈忙于劳作很少有时间来接我，而同村能在城里上学的又寥寥无几。在那条路上，我能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着，感觉随时会跳出嗓子眼似的，眼睛四处查看，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就连灌木丛中藏着的小鸟轻轻踩过枯枝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僵硬无比，每一声异常的响动都会吓得一激灵而停顿下来。我怕蛇，也怕凶猛的动物，更怕遇到坏人。但是那样的山路，这些东西随时都会冒出来。有一次我在前面走，听到后面很远的地方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吓得赶紧钻到路边的灌木丛里藏了起来，一直等到路人走远听不到声音以后才敢回到路上继续警惕地往前走。

我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希望爸爸会忽然出现在路的前方等我，或者有个同伴跟我同行。可是几乎没有，三年里，都只能是自己怀着恐惧，在那条艰难的求学路上一次又一次独自前行。

想到这些，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尽量与小小的他并排而行，我想在这样的寒夜，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替他驱赶一点孤独和恐惧。

我把伞悄悄地举过他的头顶，希望能帮助他抵挡一些寒冷。许是感受到冰凉的雨滴忽然消失，小男孩先是一愣，继而抬起头看了一眼雨伞，又转头看了看我，并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体往我这边靠了靠，又静静地往前走了。

就这样陪着他一路慢慢地走，他的妈妈偶尔停下脚步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回头看一眼，然后又回头接着往前走，没有任何停下来等他的意思。

大概走了几百米，在一个路口的时候我忽然看不到他妈妈了，一辆白色的轿车正在从巷子里倒车。小男孩停下了脚步，我也默默地站在他旁边等着汽车倒出来。正当我到处寻找他妈妈身影的时候，小男孩抬头小声的对我说了一声“谢谢阿姨。”然后拉开那辆白色轿车的车门钻了进去。看着车子汇入车流，我内心生出一丝慰藉，加快脚步往家走去。

刚进门，婆婆就跟我说让我把儿子不上课的书拿出来，今天新发的书太重了，儿子背不动都是她从学校门口背回来的，上楼的时候她也背不动，就让儿子和她一起抬上了楼。

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被书包压得弯下了腰的小男孩，当他在寒冷的雨夜艰难挪动脚步的时候，有没有也生出过一丝期许？希望有个人牵着他的手托一托他背上沉重的书包，让他能有片刻的休憩。而那个急急往前走的妇女，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丢下瘦小的他在后面艰难的追赶，而不曾停下脚步等他一程？

可惜，我只有为他撑一程伞的缘分，希望以后漫长的路上，他可以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