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与田

青阳山人

关于这个话题，思量久远。从情感上讲，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生于黄土坡长于土窑洞，二十多年来一直和农民打交道，做着与农民有关的事，特别近几年下乡驻村，时过境迁，农村的羁绊愈发的紧，发声的欲望也愈发的强烈了。从社会发展来说，农民与土地永远是一个大命题，仿佛就是一颗大树与一抔黄土一般盘根错节，街头巷尾家长里短的闲聊也永远绕不过这个谈资。身处在一个黄土铸就的沟沟壑壑，十年九旱，吃水靠天，出行靠脚。住在土中，刨食土中，一代代面朝黄土，繁衍生息。一辈辈的人听惯了发生在这几千年的风风雨雨，看惯了风霜雪雨四季轮回的日月星辰。你晓得经历多少风雨后才走到如今……也许你曾来过这里，也许你听过这里，闭上眼睛，听！一种独有的旋律会在山洼洼中回荡！这是你将走进它的身边时迎宾的礼仪。那调子悠扬、凄凉，如诉如泣，迎合西北的苍茫，山脊线的蜿蜒。几千年的烟火沉淀了无数的情感，融入了声声的呼喊中，以问答的形式，没有谱子更没有伴奏，只是一句句急切地去沟通去表达思念或相思……或许你一转身就会看到白如云朵的羊群绣在苍黄的蓝天下，一名羊倌身披羊皮袄站在沟对面，一声声呼唤着，自由地宣泄着情感。这是一个丰收后的时光，粮食基本收回去了，可是秸秆、野草、落叶也是生命的源泉，是牲畜的最爱，也是生存资料的补充！他们一块块的山坡土地轮流过，不会放过一枝一叶！实在是多了，就后背挽把镰刀一捆捆地割下往家里运，吃剩下的秸秆还是生火的好材料了！也许你会偶尔会碰上红白喜事，唢呐起，嘹亮婉转，诉苦贺喜，手艺人竭尽所能，随着腮帮子不停的鼓吸，脑袋的摇摆，技艺精湛令人惊叹不已。还有那长达两米多的长号，呜呜声起，犹如古战场上号角连连，浑身不由战栗，继而八音齐奏，清脆沉稳。黄土高原独有的地貌上，红喜白丧的游行队伍总是那么的显眼，游走在山梁沟壑中。几千以年来，新人入洞房拜天地，老人离世下葬，每个仪式都是对土地神圣的崇拜与敬重。当你盘山而上，春天里你会碰见耕地的老农，扬着鞭儿赶着牛马握着犁铧；亦或挥动着撅头翻着铁锨；赶如今条件好了，握着小小的柴油机铁牛，突突地顺着田垄而过。不管用什么方法，最终褐黄的土壤从下面翻起来，泛起的灰尘就如新鲜地冒气的热气。田间次第盛开的杏花、桃花、梨花、核桃花……扦插在一层层梯田上，仿佛是新生的蛋糕，不仅仅是香的，而且还带着淡淡的甜。“大爷，坐下歇歇，咱拉一会话吧！”一个盘腿伸手抿一袋旱烟，点着，关于土地的话匣子就会被如滔滔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随手抓一把黄土，捻几下，如果你问“这地怎么个耕法最好了？”“哎呀呀！能弄个一来米深就弄个一来米，还恨不得全搓成面面了……”额头上反复堆起来的一道道深深的褐色皱纹，如同老了的树皮，带着几分耿直与坚强。夏天到了，也是最忙的时节，时节不等人，老农们掐着黄历，把各色种子安排的妥妥帖帖，不过也有头疼的时候，就是天公不作美，送不来及时雨，山沟垣上就会被急躁的情绪所笼罩，有的人寝食难安，田间地头来回跑，龙王庙成了诉苦的地方，也是抚慰心灵的归宿。实在是等不及了，唤上老婆扛上锄头，天不明就到地里，“不管了！万一明后天来一场雨了！”天擦黑了，两个黑影呻吟着挪动在田间小路上……看不到希望不等于放弃努力，过程大于结果。不善言辞的他们内心世界是如此开阔，思想与行动同步驱动着一年年地坚守下来……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最开心了，毕竟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在经过三四次的细锄后，地里只剩绿油油的庄稼了，就连梯田四周也是被呲溜的一片光溜溜。天年不好，出苗不全的空档，就会被补种其他植物，有时顺手撒几把西甜瓜，秋收会更加甜蜜。不过，也有专门侍弄西甜瓜的，那是用来卖的，不能贮藏，更不能做口粮！老百姓有句话“瞎种的瞎收！”，嘴上说着玩的，可实际上是拼了命的，各家条件有限，但是没有一句会是“实在是干不行了！”，宁让厥死牛也不让溜了坡！农闲时间，是没有规定动作的时间，节气里没规定要求，可这没了规定动作的，却是乱了营的节奏！有忙的修树的，还有忙的送粪的，还有砍柴、开荒的，总之一句话，农闲人不闲！深怕错过一切机会！想当年村里的粪挑光了，人们四散去周边寻找，学校、村委、企业等等都成了争抢的重点对象。冬日里，牲畜要养好来年好耕耘，从早到晚服侍的舒舒贴贴，半夜起来还得添几次草，比伺候月子里的媳妇还要上心哩……年丰不好，没有人会怨天尤人，只是默默地在田间地头走走，坐着发一阵呆，磕磕烟锅不声不响的走了。夜里再次和家里人重复一下老生常谈的活计。有时也会独自盘算着检讨着自己的纰漏，钻进后窑揭开粮仓里的黑瓷大瓮，瞅瞅，闻闻麦香，插进深深的大豆里，感受一下异样的光滑，然后踏着橐橐的脚步拿起一把扫帚刷刷地扫起院子来……这片贫瘠的土地犹如年迈的婆婆，满身褶皱，黢黑瘦弱，即使再伤感也流不来几滴眼泪，但她内心是无比的坚强，就像千年的枣树把根扎在深达数十米的土中，椭圆的小叶片实在是稀疏平常，但挂满如灯笼的果实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的甜味让人实在是陶醉，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