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铁壁银山和白浮泉 ‍

冯嘉年

2024年11月，我们在昌平玩了三天。

11月9日，游览铁壁银山，或称银山塔林。

北京昌平东北部，延寿镇西湖村。距昌平镇35公里。

花岗岩含硫铁矿，经氧化石壁色黑如铁。冬天雪多量大，积雪时间长，漫山如银。

美景得名“铁壁银山”。

唐元和年（ 806-820年），禅宗顿悟派名僧邓隐峰在此修行。

辽寿昌年（1095-1101年），名僧满公禅师建宝岩寺。

金天会年（1125年）云门宗佛觉禅师建大延圣寺。众多大师讲经说法，聆听弟子过万，成为京畿佛刹名山，与镇江金山寺齐名，号称“南金北银”。

明宣德年（1125年），太监吴亮出资重修大延圣寺。正统十二年（1447年），英宗驾幸，赐额“法华禅寺”，下领72庵。

漫山寺院，钟馨之声此起彼伏，香烟缭绕弥漫山林。历经千年，禅师们圆寂后建造的灵塔，形成高低错落的塔林。有民谚“银山的宝塔数不清”。

清末，开始衰败。

留存至今，山谷中仅存法华寺遗址，及古塔19座。

我们看了寺区周围集中的8座古塔。

覆钵石塔。

从停车场起上坡，遇到的第一个塔。

全石料打凿拚砌。

罕见的坐东朝西。

六角须弥座，十三层相轮。

法华寺遗址所在的石平台。

群峰背景衬托下的塔群。

法华寺遗址复原图。

把众塔建于寺院内中心位置，前所未见。

懿行大师塔（左）。

懿行大禅师，金代佛学界大师。

八角十三层密檐实心砖塔，高23.6米。

砖雕精美。束腰部有狮头、兽头、莲花。须弥座上有仿木斗拱、花草图案。

塔身八面，有砖雕门窗、跌座多宝佛、飞天像。

每层密檐八个檐角，立有仙人和神兽。檐角铃铛失踪。

塔刹有火焰纹圆球和仰月宝珠。

“于其亲也孝，于其师也恭。临机答问难，诸方怖机锋。七十一光阴，白驹之过隙。秋风振塔铃，说尽真消息。”（《隆庆昌平州记》“题懿传行塔”）

晦堂佑国佛觉大禅师塔（右）。

八角十三层密檐砖塔。

塔身各转角处，刻有五层小密檐幢塔。

塔顶端承托一圆宝珠。

佛觉大禅师塔（右）。

法华寺天王殿和法堂遗址中间。塔林中最早的佛塔，五座古塔的中心，群塔之首。

塔座，有花岗石和砖雕两层须弥座。

塔身，八面有四门四窗，券门上部是飞天、龙凤和花卉图案。

塔刹，两层忍冬花叶形刹座，砖雕火焰纹圆球，石雕仰月宝珠已失落。

“示生临济材，示灭常庆寺。非灭亦非生，谁明佛觉意。分彼黄金骨，葬此白银峰。宝塔耸霄汉，僧来访灵踪。”（《隆庆昌平州记》“题佛觉塔”）

圆通大禅师善公灵塔（左）。

六角七层密檐实心砖塔，高14.3米。

金代中期僧人。

虚静禅师实公灵塔（右）。

六角七层密檐砖塔。

刻有准确建塔时间，金大安元年（1209年）。

两座元代覆钵砖石塔（后）。

法华禅寺第三进院大殿前遗址。

造型相同，大小一样，位置对称。

四方基台，四方石须弥座。

塔身砖砌覆钵体，无龛门。四方小须弥座，十三层相轮。

塔顶国饼形华盖，塔刹缺失。

无塔铭，不知其主。

朝阳洞。

转腰塔。

（网上照片）

密檐砖塔。

法华禅寺遗址东侧山坡上。

塔铭石丢失，考证为元代建筑。

问题：五台山和“铁壁银山”的佛教在清代都盛极一时，后来为什么一个继续兴盛，一个走向衰落呢？

五台山，是各国信徒公认的文殊道场，也是蒙藏汉多民族宗教融合的地方。

“铁壁银山”，是什么定位？

回想40年前的春天，我带着正读小学的儿子，从昌平乘长途车来玩。

那时还没有旅游和民宿的概念。借宿在村里一位老乡家的空屋。山里的夜很冷，父子俩缩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

第二天早上，春和景明，塔群旁的梨花盛开，蜜蜂群忙碌着，嗡嗡声一片。

兴奋看塔群，我们周围空无一人。

再寻路上山，在山脊上有供测量用的三角形铁架。

翻过山的另一边，就是十三陵。我们下山到大宫门，等车回昌平。

现在儿子一家有登山野游的爱好，令人高兴。

（梁欣立《北京古塔》）

延寿寺。

昌平东北部深山，距长陵镇北庄村3公里。

寺底始建元末明初，比明十三陵要早。

过去常年有僧人住寺，清代后期，一度成为定王府家庙。

群山环抱。

沿石阶上山坡，见“佛”字门。

盘龙松。

（网上照片）

有缘请了一尊佛陀金像。

五、六十年前常来常往的十三陵水库。

作为水源地，库区对游客永久性关闭。

现在有公共汽车，从昌平镇开行铁壁银山、延寿寺等，交通十分方便。

11月10日，游白浮泉公园 / 大运河源头遗址公园。

白浮泉公园，是东沙河的一段河道，靠近十三陵水库溢洪口的下游。

狭长地段，长约5公里，最宽处1·5公里，占地398公顷，是颐和园的一倍半大。

北至京通（北京 - 通辽）铁路桥，南至怀昌路/京密引水渠。

南环大桥，把公园划分成北园和南园。

（网上照片）

南园，是公园的南边一半，包括白浮泉遗址。

我们在南园沿着西侧向南走。

鸟瞰龙山和南园。

（网上图片）

历年采沙留下了众多沙坑，连起来形成广阔水面，曲折湖岸。

2023年7月，超强台风“杜苏芮”，引发特大暴雨，十三陵水库开闸泄洪。

白浮泉公园，承担蓄滞洪水任务。公园大部分地区被冲毁、淹没。

经过一年修复、建设，今年重新开放。

元代，白浮泉曾向北京供水。现在白浮泉干涸，由十三陵水库向白浮泉公园补水。

自然风景不错，很少人工建筑。其实我们更喜欢这样的风光。

在汛期，溢洪水道仍然是它的功能之一。

梳理一下地名：

2011年，“昌平新城滨河森林公园”。

2021年试开放，改名为“白浮泉遗址公园”。

2023年4月，经过5年封闭整修后正式开放，定名为“大运河源头遗址公园”。马上遭遇“ 23·7”特大暴雨。

2024年6月重新开放，易名为“白浮泉公园”。

在公园里，仍然可以看到后两个名字同时在使用着。

白浮泉遗址区。

龙山脚下，复建的龙泉禅寺。

不设佛像，不烧香。

（网上照片）

寺内设“大运河源头历史文化展”。

中统三年（1262年），时任中书左丞的张文谦，推荐31岁的郭守敬主持水利，称他“习知水利，巧思绝人”。郭守敬在召见时，针对积弊已久的华北水患和漕运问题，提出六条建议。忽必烈感慨：“当务者，此人真不为素歺矣。” 并授予“提举诸路河渠”的职务。

1271年，忽必烈统一中国，改国号为元，定都燕京，更名大都。

北京，本身缺水。人口日多，城市用水、漕运，都是问题。水孕育文明，水是统一的命脉。

曾引玉泉山泉水至太液池（今北海、中南海），疏通金水河。但泉水量小，不足以滿足需求。

国家财赋，仰给东南，漕运拱卫京畿，是国家生命线。当时无论河运，还是海运，漕粮货物只能到达通州，那里西高东低，又水源极缺，之后50余里必须使用陆运，是漕运的瓶颈。

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忽必烈多次举行廷议讨论引水济漕问题。61岁的郭守敬，通过勘察测量，发现滦河、卢沟河泥沙多，水流多变，既使经过整治疏浚后仍难以通航。“倡端建言，图上方略”，他提出引白浮泉水作为大运河北端的上游水源，穿过城市后流入原有运粮河，每隔十里设上下闸，保证漕船运行平稳。

忽必烈采纳，命令“当速行之”。恢复设立都水监，任命郭为主管，全权负责工程，并且要求“丞相以下皆亲操畚锸倡工”，“待守敬指授而后行事”。

北京周围，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引出的白浮泉水，如果直奔东南方向的北京，有沙河、清河两条大河当道，河谷低下，难以逾越。

郭采取绕行路线，把泉水引向西山，沿途汇聚西山诸泉和沙河、清河等12条天然溪道的上游水流，使水量大增。

再折而向南，大体沿50米的等高线，划了一个“C”字弧形。沿渠修筑堤堰，即白沙堰，渠水高程平稳下降。

渠水向东南注入瓮山泊（今昆明湖），渠道统称“白浮瓮山河”（白浮至瓮山泊，高差14米）。瓮山泊作为南下的白浮泉水，和西来的玉泉山泉水的调节水库。

继续向东南，沿高梁河故道入城，汇聚于积水潭（今什刹海），作为漕船的停泊港。

过中南海，自文明门（今崇文门）外，经过金代的闸河故道，至通州高丽店（今张家湾）。

通州到北京，距离22公里，有高差问题。

通惠河上沿途遍布水闸。

使用船闸（改进后的复闸、三闸），漕运船队一步步通过提升了的水位而“爬坡”。

自白浮至通州，全长82公里。

工程在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春开工，次年秋竣工。

积水潭呈现“舳舻蔽水” 的盛况，忽必烈大喜，赐名“通惠河”。

京杭大运河，第一次实现了南北全线贯通，再无转运之劳。

郭守敬主持了大都水脉的整治，解决了城市发展和综合供水的需求，也就确立了此后数百年北京城的基本位置和格局。

白浮瓮山河路线推定示意图。

高中时，在冷泉秋收劳动过。

1965年10月，大学刚入学，在颐和园北宫门附近，作为突击队，开挖京密引水渠二期工程。

大学工宣队时，在阳坊夏收劳动过。

大运河的通畅，取决于全局的掌控和严格的管理，明清逐渐败落。

清康熙年间，由于水源不足，废弃了通惠河上过去大量的闸坝，实行倒载制，漕粮由人夫搬运到闸上游停泊的船只中。

由“水路直运”退步成“水陆联运”。

（清 沈喻《通惠漕运图》）

龙山，一座不高的孤山，在化庄村东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沿76级石阶，上到山巅的都龙王庙，始建于元代。

北京历史上唯一被冠以“都”的敕建龙王庙，统辖全地区的龙王庙。

明清形成祁雨习俗，庙会传统。

“祁天祷雨最为灵感”。光绪曾赐“祥征时若”的匾额。

人面人身龙王。

（网上照片）

庙里的古壁画《东游寻踪》。

岁月长久，已是色彩暗淡，墨迹不清。

院内有明、清碑刻6通。

乾隆十七年（1752年）碑刻：

“山下有泉，水声潺潺，峰回路转。

中有庙，翼然者三，一白衣庵，一龙泉寺，其峰顶则都龙王庙焉。”

读泉圃。

（网上照片）

（网上照片）

明代在山脚下白浮泉的出水处，建了九龙池。

龙山，是平原上的一座孤山，海拔不过80米。

“山似阵云，水如天堑”，三面临近燕山，距山麓最近距离3公里。

通过透水层渗透，泉水喷涌而出，水量充沛，奔流不息。

元时，引水济漕，成为“通惠坝河之源”，也作为北京市的生活用水。

白浮瓮山河维护成本过大。汛期，与诸河平交处的“清水口”，总被损坏。

地处皇陵近邻，不宜动土坏了风水，不宜逆自然流向的水流。

明以后，白浮泉不再作为北京的水源使用，但泉水喷涌如初。

现代，上游建的十三陵水库，切断了地下水源。

七十年代大打机井，降低了地下水位，导致白浮泉干涸。

1990年，整修九龙池遗址，建了仿元代样式的轩亭。

作为历史和文化的遗址保护了起来。

1990年，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撰、刘炳森书《白浮泉遗址整修记》。

“昌平沿山一带多有流泉，其为利之溥与历史上之北京城息息相关者，首推白浮泉。”

段铁、陈克永《春到白浮泉》（局部）。

明隆庆年，“龙泉喷玉”被评为“燕京八景”之一。

清时，改名为“龙泉漱玉”。

201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大运河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中华民族两千年的努力和智慧。纵贯南北，勾通五大水系。

世界上延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水路交通系统。

过去在杭州，到了拱辰桥，是大运河的南端。

在那里参观了一座大运河博物馆。

现在在北京，到了白浮泉，是大运河的北端。

在通州也建了一个大运河博物馆，可惜没时间去了。

至于白浮泉，称作“大运河源头”，指大运河北段通惠河的河水水源。

通惠河有了水，从杭州出发的漕船，不是只到通州，而是可以一直到达北京（玉渊潭），名符其实地实现京杭大运河的南北贯通。

至于从白浮泉到北京，只是作通惠河的河水补给，水量不足以支持通航漕运，而且起作用的时间仅限于元朝。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大运河画传》）

京杭大运河。

运河的历史变迁。

东沙河右岸。

十三陵水库，位于温榆河的支流东沙河上。

白浮泉公园，在水库溢洪口下游，依托和展宽东沙河的河道。

出白浮泉公园，东沙河继续向南流，与北沙河汇合，再流入温榆河，不经北京，直接去通州。

建国后，北京供水有根本性改变：

起初，依靠玉泉山泉流，供不应求。

1954年5月，官厅水库建成，拦截永定河水入库。库容42亿立方米。2024年，库存4.5亿立方米。

1957年4月，永定河引水渠建成，由三家店拦河闸，至玉渊潭。

1960年9月，密云水库建成。拦截潮河、白河入库。库容40亿立方米，相当于67个十三陵水库，或150个昆明湖。2021年10月，库存达到创记录的35.8亿立方米。

自1960年冬，开建京密引水渠，干道长110公里。

上段由渠首至白浮泉，65公里。

下段由白浮泉至昆明湖，38公里。下段与白浮瓮山河几乎重合，所以人称“新白浮瓮山河”。

沿渠道的4座小水库成为蓄水储备水库：北台上水库（雁栖湖）、怀柔水库、桃峪口水库、十三陵水库。

京密引水渠与永定河引水渠会合，然后流入玉渊潭。

北京供水改为依靠两库两渠。

（百度 “密云水库”、“京密引水渠”词条）

2014年12月，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正式通水。

从长江支流汉江的丹江口水库调水，至颐和园团城湖，干渠长1277公里，全线自流。

南水，替代密云水库，成为北京生活、生产、生态用水的主要供水源。

至2024年12月，十年向北京送水106亿立方米（向京津冀豫四省市，总供水660亿立方米）。

2015年9月，南水北调配套密云水库调蓄工程，第一次启动反向输水。

2024年11月，开启大流量输水，反向潮白河、北运河两大流域进行地下水回补。由团城湖调节池，通过9级泵站扬程133米，逆向送水到密云水库存蓄。十年有6亿立方米南水入库。

工业化时代，对大运河历史文化的保护、传承和发展。

（百度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词条）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

11月11日，昌平公园。

原计划，重访十三陵的神道和居庸关的关城，可以拍些秋日古建的美照。

天气大阴，等到中午也无改善。考虑去了也无益。改在地方公园放松。

浓郁的秋日色彩。

郭守敬（1231 - 1316）雕像。

元代天文学家、数学家、水利专家、仪器制造专家。

候仁之先生举出两个实例，说明郭守敬业务水平的“厉害”：

1）在水利工程中，首先提出了以海平面为零点的海拔标准概念，早于德国大数学家高斯560余年。白浮泉引水选线，循山麓绕行六十余里，而海拔高度缓缓下降不过数米，其精确程度令人惊异。

2）他精于历算，在新建的大都城内，通过三年半内二百次晷影测量，定出公元1277-1280年的冬至时刻，再结合历史资料加以推算，得出一回归年的长度为365·2425日。这个值的精确程度与理论值只差23秒，同目前世界上通用的格雷果里历的值是一致的，而后者的颁行在1532年，晚于郭守敬三百年。

郭守敬，不愧是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知行如一的先行者。

（侯仁之《白浮泉遗址整修记 补记》）

遗留在高枝上的大柿子。

漂亮，馋人。有眼福，无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