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札记

姜元先

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这辈子，与谁擦肩与谁错过，与谁亲和与谁陌生，都已注定，无法挣扎。

特别是我今世从教，和无数天真无邪咫尺对视。

若干年轻俊美的脸，和着那些永恒的考卷，屡屡瞩目，一拨一拨，在我的生命里聚散离合。像是为下一辈子擦肩而过做的伏笔，待到来生再接再厉的与他们相逢，赖不脱躲不掉的。

今天2025年2月17日。

讲台上那盆文竹又抽了新枝，细密的影子投在课本扉页，恍惚间叠着三十载春秋的墨香。

走进高一（16），从此，我将用三年眺望这个班级。

我始终相信高考是制度里最无遮掩的奇迹。一个个年轻的灵魂，将有不屈的坚硬的骨骼托起，将经历最残酷的折叠，孤独成最勇敢最坚韧的猗角。

晨光漫过窗台时，黑板上的幻灯片，一张又一张，缓缓拉开。

这是这个春天里的第一堂政治课，我特意选了支浅绿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政治与生活"时，竟像是春天在黑板上抽芽。

50双眼睛跟着我转。高马尾辫的牟运熙支着下巴的圆脸，钱以涵永远翘起的一绺头发，还有后排那个总爱举手问"后来呢？"的田仁爽…

——他们都像未拆封的信纸，等待着墨迹晕染出未来的形状。

第一课“历史和人民的选择”。

我让他们找《觉醒年代》里面的诗：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那日，北京下着大雪，钱玄同刘半农二人备下花雕酒，与陈独秀在陶然亭上把酒言欢。

大雪纷飞，琴音袅袅，美酒飘香，当真是雅致极了。

刘半农情不自禁吟道“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在巴黎和会中，山东半岛主权被移交给日本，消息传回国内，群情激愤。

郭心刚得知此事后，一夜白头。

他想起父亲临终一直念叨着陆游的《示儿》，“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陈独秀因散发传单《北京宣言》，被北洋政府抓捕。

在狱中，面对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的威胁，陈独秀丝毫不肯妥协，坚持自己的信仰。

同学们积极踊跃，都让我错觉把政治课上成了诗。

当田湄南念到“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时，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惊醒了围墙下面沉睡的爬山虎。

讲台下的笔尖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时光在啃食我平凡的教学生涯。

自由讨论时，后排的男孩说起寒假Deepseek让他觉得扬眉吐气的舒畅。

他的手臂在空气里划出兴奋的弧度，日光灯的光穿过他指缝，在墙上投下斑驳的蝶影。我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庞，忽然感觉把《党的领导——历史和人民的选择》讲成了童话。

阴沉沉的天色漫进教室，有人伸手按亮日光灯。玻璃窗上忽然映出我们的身影。

不知是谁悄悄推开半扇窗，二月的风卷进来，带着年味余香的便签纸在课桌间翩跹。

下课铃响起时，50多个身影鱼贯而出。我分明看见几十个春秋流转成河，而此刻粼粼的波光中，正倒映着50朵待放的青春。

走廊尽头，他们的欢声笑语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仿佛能触到我看不见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