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

初墨

<p class="ql-block">  小叔是父亲一母同胞的弟弟,其实我们一直叫他“尕爸”,但我内心深处却一直想叫他“小叔” 。</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次见小叔,是2018年国庆放假,那时的他已经行将就木,基本丧失意识。去看他时,我父亲正在给他擦背,他像个小孩一样依偎在父亲的怀里。从小就没有了父亲的他们,现如今母亲也不在了。这么多年,作为哥哥——我的父亲,一直担任着长兄如父的角色,供小叔上学,帮小叔盖房子,给小叔娶媳妇……</p><p class="ql-block"> 推门进入的一刹那,我被眼前看到的小叔的样子惊呆了,从来没有这样近地看过一个垂死的人,也从未见过那般干瘦的一个人,更没有那么真切、那么近地感受过死亡的距离。小叔背对我坐着,父亲在给他仔细且小心翼翼地擦背。也就一个多月未见,小叔竟瘦成了那般模样,瘦骨嶙峋的他只剩下满身的骨头和将骨头包裹起来的皮肉。肋骨一根根清晰分明,像极了实验室里的人体结构框架。真的,父亲抱起他时,我甚至看到他抱起的是一堆骨架,我看着有些害怕,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从小疼我,看我长大的小叔,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不敢再看。</p><p class="ql-block"> 擦完了背,父亲将小叔轻轻放平,枕好枕头,摆好尿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莲华来看你了么,你知道吧!”屋里安静的只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小叔蜡黄的脸上,半晌,小叔微微点了一下头。我敢断定,那是小叔有意识的点头,他肯定是知道我来了,他肯定是想我这个侄女儿了,他对我的感情从来都不亚于他自己的其他女儿,儿时的记忆里,全都是小叔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母亲喜欢唱戏,每次都是小叔带小小的我去戏台前等母亲,母亲在戏台上,我们在戏台下,他总是怕我被人潮拥挤看不见母亲,就让我坐于他的肩头。看着戏台上红黄白绿蓝靛紫的大花脸,以及"奇怪"扮相的母亲咿咿呀呀唱着我听不懂的戏曲,我有时候会害怕,有时候会因为太晚而睡着,但因为有小叔的陪伴,即使母亲唱戏很晚回家,我也并不觉得孤单。</p><p class="ql-block"> 小叔疼我,每次出远门回家,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我喜欢吃的零食糖果,我也习惯了盼望与等待这样一个人的归来,一直到很大了,小叔还是会把好吃的留给我吃,但我却一直不曾想到,小叔这样一个人,有一天会离开我们。</p> <p class="ql-block">  还记得有一年的六月初六,小叔说要去天祝黑马圈河看“跑马会”,我和堂妹(小叔女儿)嚷着也要去,但小叔是骑摩托车去,载两个人怕不安全,但为了不扫兴,小叔还是决定带着我和堂妹两个人一起去,然而,在松山公路的一拐弯处,摩托车意外翻车了。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三个人都摔落下来,小叔急忙翻起身,不顾自己身体的伤,也不顾堂妹手上的血,赶紧拉起我询问伤势,说来也奇怪,那次的三个人中,就我没有受一点儿伤,看着我完好无损没有受伤,小叔这才去看自己的女儿,我当时还想:明明堂妹才是小叔的亲女儿啊!</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忙于学业,继而又忙于工作,和小叔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只是每次回家从父母口中打听小叔近况——先是听说,小叔养了很多只羊,又听说小叔放羊按时吃不上饭胃寒不舒服,后来听说小叔患可怕的癌症了,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化疗……</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小叔在武威肿瘤医院化疗,我去看他,那是他自化疗后我第一次去看他。刚进病房门,就看见他急切的目光在向外张望,因为提前给他打了电话,他知道我要来。走近他时,他眼含泪花,鼻翼抽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的心跳动的很厉害,还没张口说第一句话,泪水就夺眶而出。小叔瘦了,面容憔悴,深邃的目光布满血丝,那时的他已经病入膏肓被病魔折磨地失了模样,我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会好的,现在医疗条件那么好,肯定会好的!”他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好像在我的话语中顿时看到了希望的光。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渴望活着,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弟弟妹妹们都还没有成家,他牵挂的人太多了,他不舍得离开,又怎么舍得离开呢?</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好像冥冥之中谁都赶着要把这辈子的话说完一样,离开时,他说这次化疗的药输进血管特别地疼,比以往哪次都疼,我颤抖的手抚摸着他布满针眼的胳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可以,让我替您受这份罪吧!</p><p class="ql-block"> 说实话,小叔也命苦!和父亲一样,他们兄弟姐妹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听说当时父亲七岁,小叔五岁,姑姑一岁。失去父爱的他们兄妹,全靠奶奶寡妇拉娃娃,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旧社会的罪与苦。现在孩子们也大了,日子终于好起来了,他却无福享受了。</p><p class="ql-block"> 人死如灯灭,小叔去世的那天,我去家里看他,父亲给他擦完背,他明明还好好的,可就在我们回家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父亲电话传来噩耗,小叔仙逝了。</p><p class="ql-block"> 刚听说小叔走了的时候,我的脑子是懵的,就听见耳朵里传来“嗡……”的声音。那时候不知道是悲伤还是难过,好像心被什么东西怔住了。随着小叔葬礼的进行,心随之像被什么抽走了一样,那两天,头昏昏沉沉的,堵在心口的石头压的我喘不过来气。直到他离开的第五天,也就是起灵前的那天晚上,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觉得那一刻,我真的要失去他了,二十几年的情义,从此就要湮没在尘土里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他就要荣归故里,从此与黄土为伴,留给我们一生的牵挂。那一刻,我极度悲伤,自此,生命中不再有疼我的小叔,那个骨瘦如柴的背影成了我对他永久的记忆,但我不想想起,我依旧会想起的是他高亢的嗓音,慈祥的面容以及爽朗真挚的笑声,或许最多,我还能想起的就是他与病魔做斗争的那两年,以及,以及我与他的最后一次握手言别。</p><p class="ql-block"> 人在病魔面前始终是渺小而无能为力的,我们留不住,小叔带着所有人对他的惋惜以及他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和对亲人的挂牵走了,这一走,就是他毕生的归程。病痛折磨他太久了,我们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该放下一切好好休息了,愿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只有平安!</p><p class="ql-block"> 那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成了我一生的痛!每每想起小叔,眼前总会浮现出他骨瘦如柴的样子。思念是那么远,远到阴阳两隔,只能在心底想念,却又是那么近,仿佛小叔就在我们身边,从未走远,也从未离开!亲爱的小叔,来世,若还能化而为人,央求您啊还做……还做我的尕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