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木牛

文/何俊珂

时轮辘辘，于历史的广袤旷野中轧下深深辙印，父亲仿若那沧桑且坚毅的畎亩老黄牛，迈着徐缓而笃定的步子，在岁月的田埂上躬身拓荒。每一记足印，恰似镌刻于大地编年之册的古朴符文，满溢着为事业奋进的执念，为家宅撑起穹庐的担当。他倾洒的滴滴心血、涔涔汗水，仿若春霖初霁时的细密珠玑，悄无声息地润泽着生活的膏腴之地，萌生出一片蓊郁葱茏、生机盎然的希冀之景。

记忆仿若幽咽的洞箫曲，呜呜然淌过往昔的岁岁序序。孩提时，我与堂兄妹八人，仿若扎根僻壤的娇柔蘖芽，在爷爷奶奶的慈荫下，度过了悠悠十四载懵懂韶华。彼时，父亲与伯父仿若振翅九霄、逐云追月的鸿鹄，于六十里外的县城，凭勇毅与笃志拼搏奋进。于我幼弱的灵台方寸，父亲仿若遥挂苍冥、深不可测的紫微星，岁末年初那屈指可数的归期，才许我瞻望其熠熠华光。每番父亲还乡，眸光必先如电，精准落于吾辈学业，仿若严苛肃整的学监，驱策我们在知识的绿野深耕细耘。俄而，便投身稼穑诸事，那干练洒脱、风行雷厉的身形，虽弥散不容违逆的威棱，却也因聚散无常添了几分陌生况味，仿若一部佶屈聱牙、玄奥难解的典册，我满心期冀洞彻其间真意，却又在懵懂中往复逡巡。

回溯至上世纪 70 年代初，父亲仿若一枚拧固不摇的螺丝钉，顺应时代的榫卯，从县工业局辗转落榫至县丝织厂。在那片全新的逐梦疆场，他以孜孜矻矻、任怨任劳之态，倾尽心力。事上，敬若引航的塔标；驭下，暖似拂湖的春风，漾起层层馨暖涟漪。经他数载如一日的悉心浇灌、砥砺奋进，县丝织厂仿若蒙尘明珠重焕华彩，于行业穹宇中绽放耀目光芒。父亲亦凭卓异勋劳，身披荣光，荣膺省级劳动模范。为护这颗累世难逢的明珠长明不熄，父亲仿若矢志不渝的守塔贤士，将己身全然没入工作的烈烈洪炉。纵病魔缠身、苦厄相煎，亦坚守阵脚，寸步不移。那些年，桑梓炊烟于他渐成缥缈幻景，归乡次数愈发稀寥，为我兄弟四人课业答疑的温馨画景，化作奢念；与青春韶华的我们促膝倾谈、畅抒胸臆的辰光，仿若指间沙砾，簌簌而逝，徒留怅惘。

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月，身为党员的母亲，于乡野天地间，同样仿若披坚执锐的巾帼豪杰。披星戴月，每逢繁剧农事，皆奋勇争先，毫无怯意。彼时年少的我，心中对父亲满是惶惑与怨怼，仿若被一重迷障霭雾笼罩，蔽塞了对他沉厚父爱的省察。我暗自忖度，在他心间，难道邦国大业是高悬穹顶的烈阳，而母亲与我们兄弟，仅是遗落暗隅的微末石子？

犹记斯年，父亲稀逢归乡，短暂羁留数日。那日，煦阳仿若柔滑鲛绡，温情披拂；柔风恰似素手，缱绻抚触。父亲骑着那辆载满岁月的脚踏车，携满心欢悦的我奔赴外婆家探亲问友。我仿若啼啭枝头的娇莺，稳稳栖于后座，笑靥灿烂若春绽繁花，似可驱散尘世一切阴霾，臆想诸般忧愁皆会被那微风悄然卷走。行至那条遭豪雨肆虐后的土路豁口，一阵南风仿若狡黠顽童，呼啸奔突，瞬即卷飞父亲头上的草帽。那草帽仿若脱缰飞碟，于半空划出一道慌乱弧矢，恰好严严实实遮了父亲前路视野。俄顷，仿若惊堂木骤响，最惊险剧幕拉开，我们连人带车，仿若陨星坠地，直直跌入幽深土沟。危急关头，父亲仿若无畏战神，以钢铁般坚实、磐石般雄浑的臂膀，如护稀世奇珍般将我紧拥。而他自己，却仿若断弦风筝，重重摔落土沟，身躯受创，剧痛攻心，一时难以挣起。

我仿若惊惶小鹿，疾奔至外婆家传讯。舅舅们闻风而动，赶赴出事之所，将负伤父亲接回。父亲锁骨骨折，在县医院那清寂病房里，仿若困兽犹斗的豪杰，虽身罹创痛，眸中仍燃灼灼斗志。仅一月之期，那股炽热的责任心仿若燎原烈火，烧炙他的心肺，驱策他迫不及待折返魂牵梦萦的职事之位。

父亲生性端方、宅心仁厚，其胸襟宽阔若包揽乾坤的碧落，能容万物纷纭。我就读高中之际，正值他事业巅峰、光芒灼耀之时。岁岁年年，总有诸多家庭仿若狂澜簸荡中的危舟，飘摇欲坠；还有自外乡归来的工程技师与转业军人，仿若迷航夜鸟，满心惶然，困厄缠身。父亲仿若长明不熄的灯盏，毫不犹豫伸以援手，为其驱散阴霾，递去希望曙光，照亮前路通途。

一回机缘巧合，父亲抽屉未锁，我仿若好奇猫鼬，悄然窥探其中隐秘。那十几封书简，或笔锋刚健、力透纸背，仿若苍松傲立、翠柏挺拔；或歪扭稚拙，恰似垂髫涂鸦。它们仿若跃动音符，在我眼前奏响感恩的激昂旋律。笺中字字句句，仿若涓涓细流，汇聚成浩瀚深沉、真情涌动的情感瀚海，澎湃着对父亲的尊崇与感恩。我逐字咂摸，仿若遭逢震撼灵魂的疾风骤雨，激昂情绪仿若汹涌浪涛，在心底翻江倒海。那一刻，仿若云开雾散，我终穿透迷障，觑见父亲顶天立地、心怀大爱的伟岸英姿！

是夜，父亲如常，会议结束，伴沉沉夜色归来。我心怀崇仰，仿若敬奉神祇的信士，为他端上一盆热气氤氲、暖人心扉的热水，轻声道：“父亲，您一路劳顿！且用热水舒活筋骨。”

父亲往昔岁月，如一首激昂的史诗。1953 年 9 月，他仿若虔诚慕道、渴求真知的苦行僧，踏入邓县师范那神圣庄严的知识伽蓝，开启一段熠熠生辉、超凡脱俗的求知旅程。在校园中，他仿若搏击长空、不知疲倦的苍鹰，于知识苍穹肆意翱翔，探寻秘境。每册书卷，于他仿若藏珍纳奇的仙山洞府；每堂讲授，仿若令人沉醉、流连忘返的精神绮筵，令他心醉神迷，难以自拔。无数个深夜，昏黄残灯下，他埋首苦读的身影仿若凝固的雕塑，与知识展开一场无声而深邃、直击灵魂的对话。他不单自身勇攀知识峻岭，还仿若仗义援手的侠士，当同窗于学业、生活荆棘丛中迷失、深陷泥淖，他总是仿若穿透雾霭的旭光，率先伸出援手，给予温暖帮扶与鼓舞力量。他的善良热情，恰似寒冬暖阳，轻柔洒落众人心田，驱寒逐暗，备受敬爱，仿若众星拱月，荣任学生会主席。毕业前夕，凭卓异表现与磐石信念，他仿若划破夜空、耀世夺目的启明星，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毕业后，他仿若希望火种，播撒于县委机关肥沃土壤，自此踏上为苍生谋福祉的漫漫长途，一晃四十载春秋。

四十载流光，仿若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回首过往，记忆中的十几篇钢笔字迹，仿若翩跹起舞、荧光闪烁的灵魅，依旧在我眼前灵动跳跃，似夜空最璀璨的繁星，照亮我前行的幽径。父亲为事业与家宅倾洒的心血汗水，仿若奔腾不息、浩浩汤汤的长江大河，默默滋养吾辈成长，使我们在岁月砥砺下，日渐茁壮，昂然挺立。

每至新岁嘉年，父亲仿若粉墨登场的梨园名角，庖厨便是专属戏台。他蒸就的五香牛肉，香气仿若无形仙绦，袅袅飘散，能将四散家人紧密牵系；卤制的猪肉猪排，色泽仿若西天落霞，馋人欲滴，肉质软烂，入口即化，仿若味蕾梦幻之旅；烹制的烧鸡烧鹅，外皮金黄酥脆，仿若披金铠甲，内里鲜嫩多汁，每一口都满溢醇厚年味。九十岁高龄的奶奶，对父亲所制火锅更是宠溺有加。那火锅呈赤铜色，仿若岁月摩挲的古镜，依旧锃亮照人。当红通通的炭火小心置入，须臾，锅内仿若苏醒蛟龙，翻滚沸腾，热气裹挟浓郁肉菜香，弥漫厅堂，这是家的味道，团圆的温馨气息。

那年，外公有病住院。父亲仿若精研药理的杏林圣手，忙着炖煮各类滋补汤品。当归乌鸡汤，浓郁药香透着醇厚，仿若古方秘语；羊肉萝卜汤，热气腾腾满是暖煦，仿若寒日慰藉；胎盘山药汤，味道刺鼻难闻，仿若尖锐警哨，老远便能闻到，气味刁钻，直往嗓子眼钻，令人作呕。父亲多半兑上半斤羊肉、枸杞、料酒、花椒、八角茴香等佐料，一同慢火炖煮至烂，才勉强压住那股异味。外公倒是豁达，不挑不拣，他那“嘴老杈”，不管何种滋味的汤汤水水，皆能安然下咽。在这些滋补汤滋养下，外公身体仿若枯木逢春，复原神速，走起路来又带起了风。

父亲的言传身教，仿若春雨润物，轻柔绵密，悄无声息地润泽我们心灵田园，刻下仿若烙印灵魂、永不磨灭的深刻痕迹。吾常于静谧闲暇沉心思索，父爱究竟何物？仿若雄峙霄汉、巍峨挺拔的峻岭，刚健、高大、威严肃穆，给予我们最坚实倚靠，任凭风雨狂暴、雷霆震怒，皆能昂然矗立，岿然不动；仿若碧波浩渺、水天相接的沧海，宽广、湛蓝，能包容我们一切瑕疵过错，仿若无尽海水，深沉宽厚；仿若永不干涸、甘之如饴的灵泉，源源不断输送润泽心灵的清泉，无论岁月如何变迁，皆能使我们灵魂永葆润泽。

值父亲周年祭日，我执起饱含深情的笔管，仿若虔诚绘佛的丹青圣手，描摹父亲如老黄牛般默默奉献、任劳任怨的英伟形象，愿他在天堂净土，安然自在，永享岁月宁谧与祥和，庇佑吾辈在尘世奋进不辍，传承其精神，书写属于自家的传奇。

选自《散文精选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