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北方

薛仲舒

1976 年，北方。

寒风掠过荒原，卷起细碎的雪粒。薛宇站在征兵处的公告栏前，军大衣的领子竖着，却挡不住风往脖子里钻。他伸手摸了摸耳朵，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小伙子，想当兵？”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薛宇回头，看见一个独臂老兵。老兵的右袖管空荡荡的，在风中飘荡。他的目光落在薛宇胸前的校徽上——那是一所重点中学的标志。

“嗯。”薛宇点点头。

老兵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读书人多好，非要去吃这个苦。”

薛宇没说话。他的目光越过老兵的肩膀，落在远处的天际线上。那里，一架军用运输机正轰鸣着掠过天空，机翼划破铅灰色的云层。

“读书是为了明理，当兵是为了守护。”薛宇低声说道，像是回答老兵，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老兵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种！”

三个月后，新兵连。

“薛宇！”班长扯着嗓子喊，“你他娘的瞄准镜装反了！”

薛宇抹了把脸上的汗，赶紧重新调整瞄准镜。训练场上的尘土呛得他直咳嗽，汗水浸透了迷彩服，在后背结出一层白霜。

“薛宇，别灰心，我知道你行！”班长虽然嘴上严厉，眼神里却透着鼓励。

深夜，他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那本《炮兵射击原理》。书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有时他会想起那个独臂老兵，想起他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荡的样子。

“守护……”薛宇喃喃自语，握紧了手中的笔。

1979 年，边境。

薛宇趴在掩体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远处，敌人的碉堡火力凶猛，我方的进攻一次次被压制。

“薛宇，看到那挺重机枪了吗？干掉它！”连长的命令传来。

薛宇调整着炮位，手指微微颤抖。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刻，他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

“兄弟，打完这仗我就回家娶媳妇。”身旁的战友笑着说，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姑娘。

薛宇没有回应，只是深吸一口气，瞄准，发射。炮弹呼啸而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敌人的火力瞬间哑了火，我方战士们趁机发起冲锋。

战斗结束后，薛宇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望着远处被摧毁的碉堡，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他想起了战友的话：“打完这仗就回家娶媳妇。”可他知道，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薛宇带着军功章回到城市。在一次聚会上，他遇到了曾经的老战友。

“我现在做着小生意，日子还算安稳。”老战友满脸笑容，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身上穿着笔挺的西装。

而薛宇却感到自己与这繁华的都市格格不入。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录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对面商场的玻璃幕墙。阳光反射在玻璃上，刺得他睁不开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下海经商后，在一次重要的谈判桌上，眼前的数字和合同让他恍惚。

“打完这仗就回家娶媳妇。”战友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猛地回过神，继续应对谈判。可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片荒原，那里风雪交加，硝烟弥漫。

五十岁那年，他决定归隐。

在乡下的院子里，他种了一片向日葵。每天清晨，他都要去看看那些金黄的花盘。有时他会想起战场上的激烈交锋，想起那些在战火中淬炼的岁月。

一天傍晚，他坐在院子里喝茶。夕阳把天空染成血红色，远处的山峦像一道剪影。他忽然想起那个独臂老兵，想起他缺了门牙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封来自独臂老兵的信。老兵在信里写道：

“薛宇，这些年我一直在乡下种地，日子虽然平淡，但心里踏实。我知道你也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平静。战争结束了，但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愿你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花海。”

薛宇读完信，手指微微颤抖。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种久违的温暖。他端起茶杯，水面上漂着一片向日葵的花瓣，金黄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像极了那年战场上纷飞的硝烟。

他闭上眼，仿佛又听到了炮火的轰鸣，看到了战友的笑容。可当他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宁静的花海，风轻轻拂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尾声。

在一片向日葵花海中，一个小男孩跑过来。

“爷爷，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薛宇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军功章，勋章已经有些褪色，但边缘依旧锋利。他沉默片刻，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小男孩踮起脚尖，好奇地问。

薛宇望向远处的向日葵花海，夕阳将花瓣染成了金色。他轻声说道：“从前有一群人，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换来了这片花海的宁静。”

小男孩眨了眨眼：“他们是谁？”

“他们是战士。”薛宇笑了笑，“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更多人能安心种花。”

风轻轻吹过，向日葵的花盘随风摇曳，仿佛在点头。薛宇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这一次，他终于闻不到硝烟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