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大孤山的女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又是一年清明节,这是个祭思亲人的日子,我不仅怀念我的父亲母亲,也非常怀念我的大姑杨爱春。之所以怀念大姑,因为她是我父亲最敬重的大姐,对我父亲成长恩重如山;她是五四运动后走出东港大孤山的新女性,志存高远献身教育,相夫教子家业有成;她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是耶稣最虔诚的女儿,有着一身真善美的灵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是辽宁东港大孤山龙王庙人,生于1909年正月初五,正值立春之后,所以爷爷给她取名杨爱春,卒于2009年4月4日,那天正是清明,她生在春天,走在春天,活到101岁堪称世纪老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是受过师范教育的新女性。她在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中国能够上学受教育,主要得益于我爷爷杨荣诗。我爷爷是大孤山龙王庙一个乡间郎中,十九世纪初,基督教传入安东,他便接受了丹麦传教士的洗礼,成了安东地区早期的基督教徒之一,所以思想变得很开明。大姑六岁时,爷爷就把她送到教会学校读书。她也不负父亲的期望,学习很刻苦,不仅书念得好,而且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以后她又考取了哈尔滨女子师范学校,18岁毕业回到大孤山小学教书。20岁就脱颖而出,被安东县任命为这所小学的校长。在那个年代女人当校长,而且又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子,那可是个新闻,在社会上曾轰动一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去东港大孤山开会,在大孤山遇见了几个晨练的老大妈,攀谈中我问她们是否在当地读过书?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又问:她们是否记得一个叫杨爱春的老师?一个大妈顿时兴奋起来,她说:杨老师当年就教过她, 课讲得可好了,后来又当了校长,温文尔雅治校有方,老师同学都很尊敬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26岁与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臧广田结婚,即随夫去广西大学工作,战乱期间曾辗转于昆明、重庆、沈阳等地。大姑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值得一提的是,1948年姑父的父母兄长及妹妹都去了台湾,而姑父举棋不定,是大姑坚决不去台湾,坚持留在大陆,最后在郑州定居直到离世。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父亲比大姑小11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12岁丧父。大姑工作后,就将我父亲从龙王庙接到大孤山读小学和中学。大姑对这个小弟弟要求十分严格,使父亲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后来大姑结婚去南方时,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弟弟,只提走一只小皮箱。父亲就是靠姐姐留下的这些钱,读完了奉天省立笫二师范和奉天农业大学。父亲总记得大姑在南方曾给他邮来一双皮鞋,两个鞋窠都装滿了水果糖,这是姐姐对弟弟满满的爱。后来我父亲在教育界很有建树,他说如果没有他大姐,就不会有他的后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一生都爱学习,她和我讲:抗战时期广西大学迁往云南,她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两大箱书,到新加坡上船时,为了顺利通过日本人对书籍的检查,还送菠萝给日本人。无论流亡路途多么遥远,多难多累,她都没丢下这两大箱书。大姑一直到老都有读书的习惯,1991年我去郑州看她,她已80多岁高龄,家里还订了好几份报纸,每天拿放镜看各种消息。她报怨曲高和寡,说原来农学院家属中,有个张太太和她很谈得来,现在张太太不读书看报了,已经谈不来了。大姑文笔很好,我们通过好多信,每封信都充滿才学,读起如行云流水一般。有时我给朋友看她写给我的信,大家很难相信,这是个八九十岁老人的亲笔?不仅字迹工整、文笔洗练,思想更是与时俱进。她百岁时,河南《大河报》采访她,问她百岁了还想做事吗?她说还想当老师教英语。记者打趣说:你也不能擦黑板了呀?她指着二表哥说:让他给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从小入基督教,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在她的影响下,她的四个子女也都信耶稣。九十年代,她还规劝我的80多岁的二姑信基督教。二姑住在辽宁本溪,那些年,她们就是通过书信来传教信教,大姑常给二姑布置教义作业,二姑答完后邮到郑州,大姑批改后再邮回本溪。可见大姑对基督是多么的虔诚,信仰的力量又是多么的强大。大姑家的经济条件很好,但她生活却很简朴,她说她对社会没有贡献了,就不应当太享受生活,省下的钱也大多都捐给了教会,并让儿子在她百年后,代她再捐最后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姑自从1936年离开大孤山和龙王庙,就再也没有踏过家乡的土地,但乡恋乡愁萦绕她的一生。为解大姑乡愁,我曾途经老家龙王庙,在大洋河边照了一张像,并写上了冰心当年的怀乡诗句:“我只知道有蔚蓝的海,原来还有碧绿的江,这是我父母之乡……” 大姑收到照片非常激动,说这是我送给她的最好礼物。2008年我和堂兄杨臣礼及堂嫂,一起去郑州看望百岁大姑,那时她身体已十分虚弱,但神志尚清。她知道那天我们要来,早晨四点多钟就醒了,总问保姆我们来了没有?我们见到她,因很多年未见,问她能认出我们吗?她打量很久说:“我认不出来,可我想出来了。”足见亲人一直在她心里。她还说:“娘家来人了真好!”听得我们眼泪直流。那天她反复喃喃叼念着“大洋河”,我们知道这是娘家来人了,她又想起了生她养她,哺育她成长的那条家乡的母亲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都知道这次见面,是与大姑最后的诀别,但她已经不能像过去一样与我们交谈。临别时,我给大姑留下一封信,写着我要说给她的话,这也是我对大姑的全部理解和全部的爱。大姑现已长眠在黄河岸边,她生于春天,走于春天,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爱着春天。今年清明是她的十二年祭,仅以这《留给大姑的话》来寄托我的哀思与怀念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写于2021年清明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整理于2022年2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留给大姑的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百岁的大姑/ 安静的象一条河/ 这条河/ 就是故乡的大洋河/ 它没有大江的急流险滩/ 也没有大海的惊涛骇浪/ 碧绿的河水/ 流过少女的梦想/ 流过新女性的追求/ 流过数不清的往事/ 流过世间的日月沧桑/ 一百年的流淌/ 不波不澜/ 不张不扬/ 向前!向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百岁的大姑/ 厚重的象一座山/ 这座山/ 就是故乡的大孤山/ 有了大山的依靠/ 大姑的肩膀/ 就有了山一样的力量/ 担起了改造社会的责任/ 担起了抚育弟弟的辛苦/ 担起了相夫教子的天职/ 于是就有了旧中国少有的女校长/ 就有了德才兼备能为国家做大事的弟弟/ 就有了臧广田一个兴旺有为的大家族/ 晚年的大姑虽然孱弱/ 可你仍会感到她山一样的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百岁的大姑/ 丰富的象一本书/ 这本书/ 就是她读了一辈了的《圣经》。宗教的文化/ 耶和华的力量/ 造就了她多么冷静的聪慧/ 多么平和的心态/ 多么博大的心怀/ 多么宽厚的慈爱/ 一百年的虔修/ 她的身上闪烁着圣母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果有一天/ 我看到那条河流到了尽头/ 我会在心里默颂/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洋河天际流/.……为我的大姑送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有一天/ 我看到那座山突然低垂/ 我会悄声吟唱/“山/ 刺破青天锷未残/ 天欲坠/ 赖以柱其间”…….为我的大姑送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有一天,我看到那本书慢慢地合上,我会仰望天空,对着日月星辰,轻轻地呼唤:“耶稣,您真正的圣女来了!”…….为我的大姑送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此/ 我会更想念大洋河那清清的流水/ 会更想念大孤山那肃肃的青松/ 我这个无神论者/ 会对《圣经》别有一番感情/因为/ 那河、那山、那书/ 那就是我的大姑/ 是我们杨家引以为豪的女性/ 是我父亲恩重如山的大姐/ 是我最崇敬的世纪老人——我的大姑杨爱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09年3月于郑州</span></p> <p class="ql-block">大姑(左一)三十年代在安东大孤山小学任校长,与学校同仁合影</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年轻的大姑与姑夫</span></p> <p class="ql-block">相濡以沫伴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