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修行的幺老子

妙语著华章

幺老子，不是人的名称，是我们对一个五保户老人的称呼，他本名叫喻显红，因为，他们兄弟七个，他是最小的，父亲就让我们称呼他幺老子。

幺老子这称呼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为什么不称呼他小老子呢？那是因为，我们有小老子，他是父亲的弟弟，父亲让我们称呼他小老子。

父亲扫盲班认识了几个字，其实，就是一个文盲，但是，他在给人取称呼方面却是很有创意的。

有个比父亲年龄小，却是我们爷子辈的一个人，父亲让我们喊他爷娃儿，他取了一个娇小的妻子，父亲让我们称呼她奶娃儿。

我们的小老子娶了媳妇，父亲让我们称呼他新婶儿，直到她七十多岁，我们还这样称呼她。

最早对幺老子有些模糊记忆，应该回到我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幺老子住我们对门的喻家老庄子，每天晚上生产队放工了，他都要从我家门前的院坝通过回家。

我们一群孩子就在院坝里游戏，他总会弯腰来摸我硕大的肚皮。后来才知道，我从小肚子就很大，也就与其他小孩儿不一样。所以，就对这个皮肤白净的三十多岁的农民留下了印象。

那时候，尽管他摸我的大肚皮，却时不时给我一些野果子，或者，生红薯啥的吃的东西，所以，也就不大讨厌他摸我肚皮。时间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心怀善意的人，摸过我的肚皮，也就笑着走了。

后来，他的房子被雨水冲垮了，搬去别处居住，也就不从我家院坝走了，也就忘了他。

父亲参加三线建设，铁路修通以后，父亲和其他抽调去支援三线建设的农民回到家。

有一次，八月下连阴雨，幺老子来串门，跟父亲聊了很久的天儿，直到我们家要吃晚饭了，他才笑着坚决拒绝了母亲邀请他共进晚餐的邀请，匆匆的走了。

他走后，父亲就说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原本有个比他还忠厚的老婆，因为，吃不饱饭，跟人跑了，他就变成了一个人过活。

幺老子小时候，因为是家里的老幺，父母心痛断肠儿，受到父母很多关爱，直到二十多岁才下地劳动，但是，很多农活儿都不会干，也不会做饭菜。

三线建设的时候，他被抽去参加三线劳动，去西营区大山深处伐木，偶遇山洪爆发，被洪水卷跑了，是父亲救了他。

从这以后，要么是连阴雨的时候，要么是年节的时候，幺老子总会来跟父亲聊天，我们接触的机会就多了。他跟父亲聊天，基本上是父亲聊天，他听，只是偶尔插一句简短的话。但是，他每次都是面露微笑来，又是面含笑容的走。

那时候，总会听父母说谁谁爱小偷小摸，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幺老子偷摸别人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他是跟我家斜上面的山坳里的一个单身汉一起居住。

有一年的初冬，幺老子来请父亲帮忙，他说他的一个侄儿子带着老婆挤进了那个单身汉家里居住，说那个侄儿子媳妇不守妇道，他不能再住单身汉家里了，自己出来搭一个茅草棚子居住。

父亲是个木匠，所以，搭一间茅草棚子就是小意思，忙了三天，就帮他搭起了一间茅草屋。

这以后，幺老子来我家的时间更多了，依旧是笑着来，笑着走。

包产到户后，他年龄大了，成了五保户，茅草棚子终究经不起风吹雨打，破旧得不能住了，村上领导出面，把靠近我家的一家张姓人家的一间石板房租下来给他住。

这样，他就成了我们的邻居，我们去菜地里种菜和拔菜都要从他门前的院坝通过。这样，就有机会了解他的真实生活状况。

有一天，也是下连阴雨，拔菜转来，就遇见幺老子站在他家的屋檐下，他热情的邀请我进他屋里玩儿。

我走进他的屋子，小小的窗户透进来昏黄的光，又是雨天，我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看清屋里的情况。

原来，靠里墙支着一张木板床，床上被子折叠整齐，靠外面临近窗户是一个灶台，灶台上放着洗干净了的一个盘子，一大一小两个碗。地面打扫得很干净。床前有两个自己做的马扎。

他请我坐马扎上，就从灶台后面摸出一把电壶来，拿起小碗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我，要我喝。

我接过小碗，因为，看不清，我闻了一下，碗里面开水散发出一股烟熏和油腻味儿。

他笑着说开水是干净的，意思是让我放心的喝。我喝了一口，开水里一股屋檐水一样的味道。

他见我喝了一口他的开水，就高兴的嘿嘿笑了。当我走出他的昏暗的屋子的时候，他笑着叮嘱有时间了来玩儿。

后来，我们交往的时间多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遇上他，他总是一脸的笑，热情的请我进他屋里坐。尽管，我后来很少走进他的屋子，但是，一直觉得他是个热情和善的老人。

他一直拒绝去跟他的侄儿子们一起住接受他们的照顾，他靠自己劳动自食其力直到生命的最后。

听母亲说，他要死的前一天下午，他拄着一根棍子来找我的父亲，要父亲明天早上去看看他，如果他死了，就请父亲帮忙埋掉他，他枕头下面有他积攒下来的一百多块钱，埋他的时候当着花销。他房子的后面有一副自己准备好的白板儿棺材。

父亲答应后，他就一步一挪的拄着棍子走了。第二天一早，父亲去看，他真的死了。父亲就和一帮邻居将他埋在喻家老祖坟边上。

幺老子死后，我并没觉得这样一个农民有什么了不起。

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见的老人多了，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幺老子，想到他一生心地善良快乐，从来不抱怨生活的不公，活得干净，就有些敬佩他，觉得他一生就是在不自觉中修行的人。

想到一个人能悄悄的来到这个世界，又能不声不响的回到地下去，不免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