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寒江独钓

　　时光匆匆，一晃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8年了。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岁月里，那些与父亲相处的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不时在记忆深处闪烁。

　　1987年，父亲被确诊为肝癌。他因肝硬化腹水，疼痛难忍，常常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由于无法进食，原本身材高大魁梧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日渐消瘦。而我，当时刚到凤凰山区工作，无法时刻陪伴在他身边。我本想回家陪父亲走完最后一程，但他却坚决不同意。他总是把我的未来放在第一位，哪怕自己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12月22日，父亲停止了呼吸，走完了他63年的人生旅程。我匆匆赶回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口的老樟树上，树影婆娑，仿佛在为父亲的离去默哀。在家人的哭声中，我来到父亲的遗体前。他原本微微睁开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等待着我归来。

　　丧事是按照农村传统的习俗操办的，设灵、掏水庙、坐夜、下葬，每一步都遵循着古老的仪式。然而，我在作为孝子跪拜的整个过程中，脑子却一直昏昏沉沉的，心神恍惚。我麻木地做着该做的一切，仿佛身体被抽离了灵魂，连想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下葬的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父亲真的离开了，再也无法回来。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心被巨石重压，难以呼吸。而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俗话说“爹娘痛满崽”，小时候日子虽苦，我却在父母的爱里泡大。去外婆家的二十多里山路蜿蜒如绳，我常蹲在黄泥路上耍赖，不肯挪步。父亲便蹲下，弓成一座小山，让我骑上他宽厚的肩膀。他稳稳迈步，仿佛脚下有无尽的力量，带着我走向远方。我趴在他肩上，感受着温暖与坚毅。山风裹着松脂香，掠过他汗湿的后背，我的指尖勾着他发白的衣领。忽然，前方金灿灿的糖纸闪烁——那是母亲悄悄抛下的诱饵，想引我下来自己走。在那个嚼口甜都要攒半月粮票的年代，父母却总在衣兜里为我藏几颗糖果。如今，每剥开糖纸，眼前总浮现父亲起伏的脊梁，像永不倾塌的山脉，将尘世风霜都挡在褶皱深处。

　　记得我读小学时第一次说谎。那天，我趁打煤油的机会去十步中学找父亲，他当时在学校担任总务主任。他不在，我便坐在门槛上，拿出衣蔸里的图书看。脚不小心踢倒油瓶，煤油洒了一地。在计划经济年代，煤油是紧俏物资，没了煤油，家里晚上就得摸黑。我急得哭了起来。忽然，我看到门槛旁有个猫洞，心中便有了主意。

父亲回来后，我谎称是食堂那只黄猫从洞里钻出来撞倒了油瓶。然而，管食堂的刘大旺老师恰好路过，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的谎言。父亲弯下腰，抓起我光着的脚丫看了看，见没割伤，松了口气：“没伤着就好。”随后，他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语重心长地说：“打碎油瓶不可怕，说谎才可怕。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我羞愧难当。

从那以后，每次见到刘老师，他总打趣：“说谎的孩子又来了！”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让我无地自容。这次经历让我深刻认识到诚实的重要性，也让我在成长过程中始终铭记父亲的教诲。

　　父亲退休后，比上班时还要忙碌。白天，他得去放牛。因为我的三个哥哥都有农田，家里离不开耕牛。可那头水牛高大倔强，稍不留神就会惹出麻烦。回到家里，还有一群孙子孙女需要帮着娘照看，傍晚时还要把他们分送到住在各处的家里。慈祥的父亲德性好，从不喊累，也不抱怨，总是笑眯眯地说：“孩子们闹腾点，家里才有生气。”

　　到了晚上，父亲就匆匆赶往村里的农民补习班，教乡亲们识字、打算盘。他总说：“知识能改变命运，乡亲们多学一点，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屋场里谁家有红白事，父亲总是乐意帮忙，撰写对联、书写文字，帮忙操持事务，一丝不苟，而且不肯收报酬。

父亲的勤劳，像一条无声的河流，滋养着家庭，也温暖着村庄。他的每一天，都在为别人忙碌，却从未为自己停下脚步。

　　自从我参加工作后，每次离家，父亲都会送我到村口。临别时，他总会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叮嘱那句熟悉的话：“家里不用担心，工作可不能马虎。”这句话，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始终照在我的心头，成为我多年来前行的力量源泉。

　　我由衷地感谢父亲。这些年，正是他的提醒和教诲，让我在迷茫中找到方向，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蜕变，重新认识了自己。是他让我看清了未来的路，才有了如今这种我所要的生活。世界上有多少如父亲这样的人，他们像一盏盏默默燃烧的灯，用尽最后一丝光和热，照亮了子女的前程。当我们终于有能力回报他们时，他们却像秋日的落叶，悄然飘落，留下的，是那无尽的思念与牵挂。

七律·怀念父亲

三十八载梦魂牵，点滴深恩忆万千。

病榻忍疼犹念我，归途含泪未逢缘。

肩扛幼子行山路，手教乡邻写对联。

教诲如灯明世路，秋来落叶寄长天。